君为客: 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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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给废了。

    那大公子脊背似松,虽是瘸了腿脚,却仍如兰君子般至高至美。梅岭章起不了身,季徯秩倒是利落地起身拱手,笑道:

    “梅大公子,久仰。”

    梅观真将身旁的木椅子挪开让下人把他兄长推到桌前,季徯秩一言不发地瞧着,却见那梅岭章的双耳一寸寸红了。

    季徯秩见状虚虚叹了口气——早便耳闻梅岭章骨傲如梅,身子废疾对他来说,当真是残忍至极。

    梅岭章请季徯秩先动筷,季徯秩点了头便动了手。只是他那筷子动得很慢,不过咽下几口饭菜便用帕子抹了嘴,道:

    “二位,季某今儿斗胆打开天窗说亮话,想必梅大人给季某递了这么多张帖子,所求不会只是要季某前来拜个年。”

    梅观真略微撇头见他兄长并未张嘴,便先窘笑道:

    “侯爷或是多虑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季徯秩挂上了往日惯使的惑人神色,笑道,“二位可要考虑清楚了。”

    寥寥几言便叫整间屋子的气氛寒了几遭,梅岭章终于把垂下的眸子抬了起来。

    “侯爷对变法一事可有见解?”

    “季某不才,区区耍刀的武将哪里懂什么修法变法的?”季徯秩抿唇一笑,“若想要大兴变法,二位大人该去收买朝堂上那些个守旧得很的老头们才是,怎么找来季某这儿了?”

    梅观真直言道:“恕在下过分轻狂!在下听闻侯爷与陛下曾有同窗之谊,又多受陛下照顾,料想侯爷一言之重量恐怕不是在下所能企及的。”

    “您同季某论轻重,可季某被赶回稷州两年,如今官复原职不过是因着陛下手上没人……您二位这般求季某,像是真情实意地要变法,但白党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好争权夺利才大兴变法。季某这旁观客瞧得一清二楚,您二位又怎会不知?”

    “若我二人真是糊涂脑袋,是当局者迷呢?”梅观真蹙起眉头。

    梅岭章将手覆在他庶弟的手背上,示意他莫要多言,道:

    “党争不是我二人这几只朝堂蝼蚁所能决定的,但如今魏風百业萧条,民生凋敝,唯变法可救万民。”

    那席话被季徯秩听了进去,变作一道凉薄淡笑:

    “梅大人可知为何如今朝堂白党势微么?这朝廷里边,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人想叫这由魏盛熠管束着的魏風好过的了!他们皆恨不得叫这嘉平年快些过尽!哪里会支持你们变新法?”

    “那么侯爷也是这般想的吗?”梅观真忽而将手抽出,苦笑着问他,“侯爷或许也有听闻,下官虽科举夺魁,论起才华却万万不及嫡兄,再加上生了个藏不住心中事的性子,来路有多艰难,下官并非未曾想象。可广厦将倾,来日它压倒的绝非陛下一人。如今风雨欲来,总有人得面迎风雨,做这前朝的一抔灰!而那些个吹之即散的尘灰,是下官又何妨?!”

    “明知面前徒留死路却要一意孤行么?”季徯秩逼问道。

    他帮了宋诀陵扶起江临言,却同样将魏盛熠碾死在滚动的朝代车轮之下。哪怕到最后兄仇得报,他也会一辈子活在魏盛熠的死与爱而不得的苦恨中郁郁此生。

    这般瞧来,他面前又何尝不是徒留死路?

    那默默不语的梅岭章这会儿开了口:“饥肠辘辘的百姓太多,临街布粥终究填不了十六州百姓之腹,侯爷您不也是明白的么?”

    “哈———”季徯秩笑得疯子似的癫狂,“公子怎知季某明白呢?又从何而知季某布粥不是为了面上皮囊美丑呢?季某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俗人,二位同季某高谈阔论,无异于对牛弹琴。”

    梅观真面上神情变得很是苦,他恹恹地歪在椅背上,像是脱了魂的残躯。

    “是么?那侯爷在这乱世生了张良善的皮又能给谁看呢?”梅岭章闻言倒是笑起来,“我二人要说的话,也就这么些了。人微言轻,其中轻重,侯爷便自个儿掂量罢!”

    季徯秩随着他笑,锐利的眼尾被笑意裹着弯起:“君子谋国,小人谋生,这重量哪里还需要季某再去掂量?”

    梅观真的眼底终于有了那么点光,他睁大双眼却见那曾受千夫所指的祸国侯爷,这会儿起身举杯向天。

    这般久了,他终于想通。

    身为盟友,要他做的,宋诀陵会吩咐;不要他做的,宋诀陵亦会交代。作为交换,宋诀陵会彻查当年案替他报仇。宋诀陵不愿他插手,他不干涉便是,亲不亲手比起能不能来说,显得太轻太轻。

    那么剩下的时间,就叫他用来弥补心中愈发膨胀的愧疚,就叫他同这奄奄一息的嘉平,同他那不能回头又受他辜负的故友魏盛熠——

    一块儿死命挣扎,而后一块儿变作土中白骨,变作史官冰凉的墨字,变作文人不堪的骂言,变作盛世年间万家咀嚼的前尘。

    而他对这乱世中人的所有歉疚怨恼爱恨,皆会在他的死亡之中化为乌有。

    他终于找到了自个儿的归宿。

    他于是笑对那梅氏二人:

    “我与二位共成灰,为这乱世陪葬,可好?”

    第120章 南城月

    魏風·鼎州

    “公子!”栾壹嘴里叼着个包子, 没大没小地闯了进来,还含含糊糊念叨着什么。

    彼时栾汜正立在宋诀陵桌前禀事,见栾壹又忘了规矩便狠狠剜他一眼。

    栾壹吃了一记眼刀, 讪讪笑着赶忙把跨过门槛的脚给缩了回去。

    “进来罢!你以为把只脚收回去了, 先前种种便全然不作数了么?”宋诀陵面上无澜,他见那太知分寸的栾汜见状要退下去, 乐道,“栾汜你也留着, 我唤栾壹派人盯着缱都风浪, 如今这般恐是缱都又出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 咱们一块儿听听啊?”

    “不假, 不假!”栾壹把嘴上油抹了抹, 笑道,“京城传来消息, 说是近来白党尤为猖獗,势头压得朝中那些个老的直不起来腰, 连那趾高气扬的沈颜二家都吃瘪不少!”

    “是么?从前力倡革新者于堂上多数抬不起头, 在这国库吃紧的乱世还要往外不停地掏银子救济百姓, 哪个大官乐意?白家有的是银子, 当然不介意从钱囊中掏出那么一点来玩玩争权夺利的游戏。剩下依附白家, 嚷嚷着要变新法的, 不是为了攀高结贵的, 就只剩了把百姓命当天的活菩萨!可是在这乱世他们哪里能招得来那么多的菩萨?如今他们那小庙蓬荜生辉,恐怕是来了一尊大佛啊!”

    “公子英明!卑职觉着奇怪专门让缱都的那些个哥哥们仔细盯了的,说是近来那季侯爷不知如何搭上了白党。如今谁人不知那季侯在堂上一言仿若九鼎大吕, 他往里头那么一掺和,可不是叫白党吃尽好处?这季侯爷干事也当真是随心……”

    “不随心。”宋诀陵凤眸深深, “他帮我夺位,于魏盛熠心中有愧……他啊,是终于想通了。”

    栾壹啃了一大口包子,边嚼边不解道:“他为何有愧?”

    “能是为什么?季侯同魏盛熠打小一块儿长大,难免会生情义的。”栾汜皱了眉。

    “情意还是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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