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 240-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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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观道怀里的斐守岁。

    斐守岁慌张地想要离开怀抱,但被陆观道抱得更紧。

    “陆澹!”

    陆观道拨浪鼓似的摇头。

    “我……”

    斐守岁难得胆怯,又渴望着爱意能从老妇人的眼里流出,他一横心,再一次望向那张久久挥散不去的面容。

    可。

    老妇人的脸面早已模糊。

    斐守岁半张着嘴:“娘……”

    我是没有娘亲的。

    “你……”

    于是。

    见白发苍苍的魂魄,逆行在暗潮之中,她朝着斐守岁,她分明都没有眼珠了,却还义无反顾地走向槐树。

    斐守岁咽了咽。

    烛九阴眯着眼。

    守岁道:“同辉宝鉴,都是幻术。”

    烛龙:“同辉宝鉴确实是幻术,可这双生并蒂唤来的,皆为真实。”

    “真实……?”

    眼看斐守岁的视线要陷进去,陆观道连忙在他耳边:“径缘!”

    斐守岁的手,紧紧抓着陆观道衣袖:“我听得到。”

    “那你千万不要……”

    “我知道,”

    守岁打断观道之言,他扭过头,就在老妇人气喘吁吁的奔跑声中,他将目光与心偏向了陆观道,他说,“我知道她早死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的坟上是一家肉包铺子。所以我早知道……”

    怀中人在微微颤抖。

    “我比谁都清楚,她死时的样子……”

    “嗯。”陆观道低头。

    额头相抵。

    斐守岁:“假的,我看出来了,不过是假的。”

    烛九阴:“……”

    “我就算死了,我就算忘记了所有,我都不会忘记她的样子。她又岂能在我眼里,失了五识。”

    但老妇人还在逆流,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近乎是飞奔着跑向斐守岁。

    跑向黑夜里发着亮光的红色星子。

    斐守岁用了些许时间平复心情,他的脸还对着陆观道,他抬高了声音与烛九阴说:“大人,斯人如流水,岂能是我一个小妖能拦住的。”

    烛九阴闷哼。

    老妇人灰白的发,渐渐脱落。

    “同辉宝鉴的所有幻术,照印不过小妖的一角从前,而小妖正如孟章神君所言……”

    刚要离开的孟章,停下了脚,同二十八星宿的虚影一起回身。

    斐守岁抬起眼眸,冲那诧异的青龙笑道:“神君说过‘着眼于未来,不拘泥现在’。小妖起初心有旧事无法理解,但如今,小妖看到大人的幻术,是明白了所谓‘拘泥’二字。”

    青龙听罢,也无笑意,也无赞同。

    他甩袖。

    纵身跃入碎镜花海。

    烛九阴在上,默默地从袖中取出方才啄走的牡丹花,他手举银灯莲,另一只手将花儿别在了耳上。

    “你说吧。”

    斐守岁咬唇,若要看到烛九阴,就一定会见到老妇人。

    可叹,槐树早已下决心面对。

    守岁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同辉宝鉴带给他的磨难。

    视线转动,略过九九八十一个劫。

    斐守岁看到愈发靠近的老妇人,没了长发,没了花袄,空空的骨架咯吱咯吱,在黑流冰河丛里。

    跑得像她死前,永远拿不起的筷子。

    斐守岁也看到一袭暗红的烛九阴,头上那一朵从他心识而来,陆观道花海里的红色牡丹。

    烛九阴笑看着守岁,捻两指,一压嗓子,老妇人就停下动作,跟随烛九阴。

    唱道:“我儿修罗恶鬼心,我儿六月飘雪身。我儿忘了喂粥情,我儿弃我艳阳天。”

    分明是骨头,斐守岁却在骨相上,逐渐看到生出皮肉的脸。

    老妇人跟着烛龙的动作,撩了下没有的长发,她的手指轻点头骨。在她原本耳垂的位置,生出一朵与烛九阴一模一样的牡丹花。

    牡丹比她艳丽,身处的黑夜群山比她静默。

    她哪儿也比不上。

    她只唱:“我儿丢下辛苦娘,我儿脚踏病残躯。我儿落泪于坟前,我儿转身不点烟。红不红,香烛燃尽。哭不哭,老娘痴心。我儿枯枝生千年,我儿怜棺于月弦。”

    “我儿啊我儿!”

    老妇人的嗓音沙哑,烛九阴在后,头一折,流下血红的泪。

    “我儿啊我儿,苦不苦,冷月作陪!我儿啊我儿,哄不哄,怀中骨灰!我儿正月刨我坟,我儿抱我冰凉身。我儿不敢忘老娘,我儿锤骨于腰间。我儿啊我儿……”

    那头颅也折。

    那白骨也泣。

    “我儿啊我儿,可别忘娘亲巨手。我儿啊我儿,可曾记墨笔娘魂。”

    第242章 坟茔

    巨手……娘魂……画笔……

    斐守岁头颅刺痛, 好似有苍鹰啄食他的头骨,复又将他从蓝天抛向悬崖。

    他忘了什么。

    唱腔还在继续,唱的是方才重复不停的“我儿啊我儿”。

    白骨在昏黑的魂魄里撕心裂肺, 斐守岁的记忆便在里头如丝线穿梭、编织、越过与重组。

    他定是忘了什么。

    但陆观道还抱着他,他不能为了自己所谓的记忆, 而忘了受苦的石头。

    斐守岁深深叹出一口气,仰头, 疲倦万分地与陆观道说:“我们走罢。”

    “可是你……”

    “待在这儿也好不了,不如出去,”斐守岁皱眉,“我们走, 走到同辉宝鉴外,说不定我……”

    刹那。

    记忆在坠落峡谷的那一瞬间,还给了斐径缘。

    槐树没有忍住,一口鲜血, 吐在了袈裟上。

    措不及防。

    陆观道还未出声,斐守岁就立马捂住口鼻, 闷着气连连歉意:“对不住,我……”

    我……

    双眼一黑。

    斐守岁看不到了。

    可是陆观道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那黑石头抓着他的手,喊得比谁都着急:“径缘, 你怎么了?径缘!你的眼睛!径缘,血!血……”

    血?

    有暖流从五脏六腑压出, 斐守岁根本无法阻止那血。

    殷红的血, 添彩了袈裟, 而记忆如奔涌的大江大河,灌入斐守岁的心识。

    浑浊的棕黄色江水染脏了大海。

    斐守岁莫名其妙地站在心识槐树下, 看着江水与海水相融。

    泥浆扬起来,就像他尘封的记忆,飞溅,不停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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