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上: 150-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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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来了,若水。”

    院内的石棺依旧,沉默地回应着她。

    傅清微回屋解了剑,换了干净的衣裳,扫了院子里的落叶,蓬莱观的水土好,桃树苗长势茁壮,虽然没怎么长高,比傅清微离开时只长了几公分,到她的小腿。

    傅清微检查了土壤湿度,在周边浇了一圈水。

    收拾好院落后,傅清微搬了把椅子坐过来,陪穆若水聊天。

    “你猜我这次出门遇到了谁?不是,你再猜。也不是,是清净派的管锥道长,你悄悄管她叫管糖的锥,还记得吗?”

    “我给你带了糖回来,最近银元贬值厉害,花了我好多个铜元,你尝尝好不好吃?”

    “我帮你尝一下吧。”

    傅清微等棺材里久久的安静过后,自己拆开了包糖的纸,取出一块方糖放进嘴里。

    “还挺甜的。”她抬手擦了擦面颊滑落的泪水,笑着说。

    “一天一块,不能多吃,否则没收。”

    傅清微放了一块糖到棺盖的上方,“明天我会来检查。”

    从夏走到冬,山上又是一片白雪皑皑,傅清微隔日冒着风雪从屋里出来,棺材上的糖覆了一层薄雪,她将这颗糖捡回来扔掉,换上了新的一颗。

    青松覆雪,整座山都笼罩在沉寂无声中,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惊醒了傅清微。

    她深夜披了外袍匆匆出门,来到棺材前,自己也不知道出来做什么,只是茫然地在雪中立了会儿。

    摸在石棺上的手冻得通红。

    一个人躺在屋里发了一天的烧,醒了起来熬药给自己喝。

    第一缕绿意在院墙绽开时,傅清微开始到院子里打坐,将自己修炼得到的一部分日月精华注入石棺,滋养沉睡的穆若水。

    她割开自己的手腕给阵石喂血,鲜红的血液沿着石棺爬上去,被里面吸收。

    傅清微眼前发黑,忙用祝由术止住血包扎伤口。

    开春后,傅清微再次下山。

    秋收冬藏,好像她们俩的前二十年,即使下山的身影只剩下一道,更将长长久久地孤独下去。

    这一趟她出去了足足一年。

    “管锥死了。”傅清微坐在棺材前说,“死在洛阳,我和清净派的道长们一起给她收的尸,送她回了家。”

    “死有所值吧,大家都会有那么一天,可惜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傅清微低下了头,眼前的地面土壤洇出几滴深色。

    “如果我说什么时候轮到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软弱?”

    石棺毫无回应,一缕清风从对面吹过来,刚好拂动傅清微的发丝。

    傅清微握着那缕风,就像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知道你不想我死,放心,我不会求死的,除非天要收我走。”

    那也算是解脱。

    这句话她没有对穆若水说出口。

    1941年,天地钱庄郝道长去世,牺牲在洞庭。傅清微认识的故交一个接一个死去,能认出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穆若水的名号逐渐盖过了曾经的第一代观主姬湛雪。

    1942年,饥饿之魔。

    1943年,瘟疫之魔。

    傅清微来到瘟疫村,所谓瘟疫村,是所有得了瘟疫的百姓被驱逐过来集中的一个村子。说是隔离,没有医生没有药,其实就是自生自灭。

    战事紧张,没有医疗资源管这些平民百姓,何况都是些村民,被圈起来等死。

    傅清微被戴着口罩的军警礼貌地拦下来,说:“道长,前方是疫病区,不能进。”

    “我知道。”

    傅清微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医药箱,道:“我就是大夫,特意来救人的。”

    “进去了就不能出来了。”

    “我知道。”

    入口的军警互视一眼,沉默给她放行。

    “道长保重。”

    傅清微一步也没有回头地踏入了瘟疫村。

    这些年傅清微已经见过了太多人间惨状,轰炸、战争、妖魔,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被空投的炸弹炸得血肉分离。瘟疫村是另一种形式的炼狱。

    房屋有限,大多数人都躺在地上,好一点的在板车和干草上,破衣烂衫,有的皮肤已经溃烂,面色如出一辙地病气沉沉,呻吟声不断。

    空气里的气味被傅清微的口罩隔绝了大部分。

    他们基本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一味躺着等死,连路口走过来一个道士都只投去一眼便作罢,继续用哀鸣来纾解痛苦。

    傅清微的腿忽然被抱住。

    是一个不到她腰高的小女孩,小女孩哽着哭咽道:“救救我妈妈。”

    傅清微温柔地问:“你妈妈在哪里?”

    小女孩指着不远处地上的草席,躺着一个年轻妇人,傅清微走过去半蹲下来,见她颧骨发红,似是高烧不退。

    她扬声问:“哪里可以煎药?”

    板车上一个人撑着半坐起来,喘气说:“我知道。下一个……能救我吗?”

    其他躺在地上的人也哀声道:“救救我吧……救救我们……”

    “我会尽我的一切救治你们。”

    “现在,请让我去煎药好吗?咱们一个一个来。”

    傅清微煎了一副麻黄汤给妇人服下,妇人的症状轻,身体也强健,没过多久药效便发挥作用,退了烧人也醒了。

    傅清微暂时落脚的屋子外被人围满了。

    “救苦救难观世音……救救我们……”村民痛哭流涕。

    被放弃的人因为傅清微的到来有了主心骨,那些本来没感染或程度轻的主动帮忙消毒、煎药,分片区隔离治疗,傅清微点燃了苍术焚烧,指挥大家用雄黄酒擦拭皮肤。

    药物短缺,傅清微远远地和军警交涉,给出清单,让军警去汇报上级。

    西药磺胺珍稀,常见中药并不贵,几百条无辜人命,上峰不全是无动于衷之辈。傅清微一边和军警交涉,一边自己进附近山里采药,青蒿的汁水也可以退热。

    整个村子里里外外地动起来,汤药一碗一碗地端出来,第七天,傅清微在屋里挨个把脉望闻,突然咳嗽了一声。

    “真人,没事吧?”第一个被她救治的年轻妇人关切地问道。

    “没事。”傅清微笑道,“不用叫我真人,我姓穆。”

    “穆道长,你出汗了,脸也有点红。”

    “屋里有点闷。”

    傅清微走出室内,探手摸向自己发热的额头,大脑也微微地晕眩。

    她大概是感染了。

    傅清微从容不迫给自己熬了一副黄连解毒汤。第十三天夜里,她躺着睡不着觉,喉咙里的痒意要冲出来,侧身背向窗户连声咳嗽。

    “穆道长,你还好吗?”屋外有人走过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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