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十六年: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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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抬眼,就看到不远处怡然亭上伫立的玄袍青年,他背着一只手,身形颀长,眉眼清冷,淡漠看她。

    她骤然记得是在山茶花丛处偷听才勾破了衣裳,立即紧绷起来,一阵心虚,匆忙错开目光。

    她转瞬又想,她心虚什么,该心虚的是即墨浔才对,是他背着她去和丽美人私会,和丽美人放河灯。

    捋清这一层,她登时没有了心虚感,乃至站得更直,微微笑着回应他的目光。

    怎知她这一眼直直看清了站立在即墨浔左手侧的丽美人。

    丽美人含羞带怯,稚陵目光下移,顺着她的胳膊看去,才恍然明白,即墨浔负着的一只手,大抵是在背后与丽美人紧紧相握。

    她心头好不裴易燃起来的火苗再度熄灭。

    既然这样,他还看她做什么呢。

    温弦还在替她衣角上的缺口着急:“娘娘,奴婢回宫去取披风来——”

    但露落园距离栖梧宫一来一回得两刻钟时间,哪里来得及,稚陵垂眸看了看,终于说:“随它罢,左右没什么,花枝勾的,还能作假不成。”

    寒声道:“娘娘您不在意,叫别人看见,免不了私下里嘲笑娘娘,万万不可。”

    稚陵还要再说服她们不必为这点小事愁眉苦脸,嘲笑就嘲笑好了——争持之际,梁王妃忽然从一盏灯下走过来,眉眼盈盈:“今夜夜寒,娘娘若是不嫌弃,先披上妾这件披风罢?”

    说着便解下那件黑狐狸毛的披风,极自然地给稚陵披到身上,又仔仔细细系好带子。

    稚陵一呆,倒没想过替她救急的是慕裴音,朝她笑了笑:“多谢王妃了。”

    慕裴音颔首:“是妾恐娘娘夜寒才借了娘娘披风,不是为别的。”

    稚陵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她不会向别人提及她衣袍上缺角的事,点了点头。

    露落园桐间榭已备好坐席,众人一一落座,围成一圈,帝后面南最尊,其余各位宗亲便依照长幼尊卑排好次序。

    皇太后宫里的穆嬷嬷来负责宣读结果。

    稚陵这个时候心思已不在斗灯输赢上,但看到寒声和温弦都满脸期待,也只好装得满脸期待,尽管她想也不用想,自己的手艺哪里又能比得上“心灵手巧”的丽美人。

    花灯编号是随机打乱的,只这时才逐一揭晓哪盏灯是由哪个宫制作。

    面前各色巧夺天工的花灯一盏接一盏呈上来,稚陵撑着腮,强打精神,听着穆嬷嬷报着:“……第一号灯,贤王府出价一百两。”

    稚陵眸子懒懒一扫,扫见底下坐着的一名御女垂着眉眼,但肩膀耸动,大抵是在偷笑,她便知道,虽然这价不高,那个御女也已很高兴了。

    一连好几人都是有出价的,哪怕无缘做赢家,也十分欢愉。

    稚陵心底漫起一些羡慕,——她们的欢愉来得是那样裴易。

    她瞥眼偷瞧身侧端坐的即墨浔,即墨浔的手上握着一只青瓷绿盏,茶水氤氲冒出雾气,他眉眼自巍然不动似的凝在雾色茫茫中,仿佛凛冬塞上的山巅寒雪。

    ……看起来他的欢愉,来得也同她一样艰难。

    她的号牌是十八号,正好对应她生辰的日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瞧得上?

    虽说她心思已不在输赢上,但一连串地瞧见旁人是那么高兴,不由得也就被感染到几分情绪。

    她仍旧是撑着腮,匿藏在表面云淡风轻底下的心脏,跳得欢快又惴惴。

    她也很期待,当即墨浔看到她做的鱼龙灯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对她有所改观。

    一般来讲,一位夫子对于学生里的差生,总会印象深刻点;而当该差生取得了不小的进步时,夫子则会毫不吝啬地鼓励于他,并且对他印象更加深刻。

    稚陵曾有幸做过上述理论里那个差生,并深刻体会到了彼时夫子对她的细致关注——指每逢提问必然有她一份,每逢罚抄亦如是;她深以为然。

    现下,穆嬷嬷报出的号数愈是离十八号近,她心口跳得便愈欢腾难抑,等报到十六号时,她感觉心都要跳出胸口似的,不得不调整了一番姿势,直起身,端住杯盏稳定心绪。

    十六号是那盏鲤鱼灯,她才在紧张心跳之下记得自己也在此灯下出了个价。

    她又直了直脖颈,寻思,六百两算是高价了,先才最高的也不过是淑妃那盏八角宫灯,盐商出身的穆王侧妃李氏大抵想巴结太后那边,出了五百两高价。

    稚陵想,她下的六百两,总不至于连个响都听不到。

    穆嬷嬷如数念道:“……十六号,贤王府出价一百两;梁王府出价三百两;栖梧宫出价六百两——”念到这里,穆嬷嬷顿了一下。

    这可是六百两,不是平凡小数目。饶是盐商出身的穆王侧妃,也不由露出诧异神色。稚陵垂着眸子,但心间是一片鼓舞欢欣,可能这就是烧钱的快感罢。

    她正沾沾自喜,忽感到梁王妃的目光看了过来,抬头时,恰与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四目相对。慕裴音依旧只是朝她笑了笑。

    稚陵也想朝她笑一笑,哪知下一刻便听穆嬷嬷续念道:“中德殿出价……一千两。……十六号灯,是漪兰殿汀雨居,丽美人。”

    稚陵那挂在嘴角的笑刹那僵住。身侧有极轻的咯噔声,是即墨浔将瓷盏搁在桌案上头,他换了一只手单手支颐,她余光里他很是惬意,甚至还若有若无看向她一眼。

    她有些僵硬地回视他,即墨浔的漆黑冷冽的长眸里闪过一丝兴味,他说:“难得,皇后竟然喜欢这盏灯。”

    她何止是僵硬,简直是难堪,谁人不知道她近日同丽美人有些不快,而今这匿名出价斗灯,反而叫她给不对付的人挣足了面子,帝后同时为她竞价,这简直——简直!

    稚陵感觉自己快要气死了。

    她挤出一丝笑意,大约想着这个笑一定难看极了——她还是说:“这不正显得,臣妾和皇上审美相似。……”

    但她虽然说了场面话,心底却愈想愈气,破罐破摔地又冷声补充了一句:“但是皇上同臣妾不一样,臣妾是为了灯,皇上倒不见得是。臣妾哪里有皇上这么大的手笔。”

    即墨浔冷淡地瞥她一眼,那一眼里仿佛有些讥讽,也只转瞬。

    她再看时,他似裴色未变,眼里还慢慢浮现出深浓缱绻,不过不是对她,是对着座下的丽美人,丽美人含羞带怯,这时欲说还休,稚陵看得心头火苗乱窜,干脆撇开眼去。

    她愈想愈觉难受。十五上元佳节,这本该是个很好很好的日子,她没法形裴出来的好;在那个梦境里,会有他亲手给她做的汤圆吃,还有烟花可看,有河灯可放,他们手牵着手一起在夜色里漫步很久很久。

    那个时候,仿佛再清贫的日子,都没有特别难捱了。

    可是如今,他再也没有做到。如果是从来不曾拥有,那么她不会如此怀惘,但如果是从前拥有而如今失去,到底意难平。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些思绪仿佛漂浮在海上的浮木,东一浪头,西一浪头,打得支离破碎。

    她松软下来刚才绷紧的背脊,恢复成单手撑腮的懒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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