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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文学www.nw8.cc提供的《乌兰巴托》 60-70(第15/19页)
存在。
他忽然想起初遇陈斌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阴沉萧索,他在市火车站口的回民街上,见到了扛着蛇皮袋的男孩。
他有一双历识沧桑的眼,像是身体里住着一个七十岁的老头。他在车上,抱着袋子就像抱着金元宝,即便里面只是些不值钱的破行李,但陈东实明白,这就是一个十六岁孩子堵上性命的全部身家。
而现在,他再次看见了那个“七十岁的老头”。他的双手拂过女人瞪得奇大的双眼,女人的呼吸早已停在四月芳菲的骤雨春潮里。
陈斌细心安放好陈素茹的尸体,许久,他不知从哪儿摸索出一把手枪,然后对准自己的心脏,轻轻摁下了扳机。
第068章 Chapter 68
“嘣——”一声巨响, 梁泽手间一滑,掌心的方向盘徒然翻转,车胎摩挲在减速带上, 车头一头扎进路边的灌木丛里。
他忍住腹部伤口的疼痛, 抬手推门, 见不远处陈东实等人各个呆若泥塑, 众人身前是血流成泊的陈斌母子。
自己还是来晚一步,来晚了一步。即便他不顾医生嘱托, 偷偷跑出医院, 他也想来看看, 那个让陈东实爱恨交杂的陈斌, 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场。
梁泽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不包括这种。这样的爆裂、惨绝,像是在陈东实本就千疮百孔的前半生里又捅上了结结实实的一刀。
陈东实眼睁睁看着陈斌徐徐瘫倒在女人身上, 就像一根半融化的“绿舌头”——童童最爱吃的一款雪糕。软哒哒地垂下他那颗头颅, 左胸口处流水般涌动着黏血。这刺目的红, 在灰蒙蒙的景致中乍显一番清艳, 就像工笔画一角落下的篆章, 宣告着终结,也预示着新生。
“陈斌!”男人哑声尖叫,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飞奔上前。
子弹正中要害, 陈斌命不久矣, 十七岁的转瞬年华,如同书架上的短篇, 还没开始,便已结束。
“叔”男孩满头满脸是血, 连张嘴时,嘴里都在咕噜噜地冒着黑血,“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
陈东实不顾血渍腌臜,同他脸贴着脸,他可怖地感觉到,陈斌的体温在一点点淡却。他冲警察大喊,“快!快叫救护车!快!”
李倩正欲掏出手机,旁边的曹建德一把将人拉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得救了。
就算神兵天降,华佗转世,也救不活陈斌了。
陈东实满身无助,“你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不许死听到没有?你不许死!”
陈斌反倒没有男人这般反应激烈,只柔柔一笑,虚弱道:“我看好多电视剧里,坏人临死前,废话总是格外地多”
陈东实痛哭不已。
“你不是坏人,不是”他将男孩紧紧摁在胸前,“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走,选了一条错误的路,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陈斌蜷了蜷手指,勾住陈东实的手。
陈东实的手并不好看,因常年操劳,双手布满伤疤与老茧。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却是少年人昏暗岁月里的一枝绿梅,若将人生比作四季,陈斌觉得,他的一生,一定是风杀雪肆的寒冬。
这个冬天太漫长了,漫长到十七岁就此凝缩在今朝,他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洞见那一缕潋滟的春波,那双手,曾如藤蔓般,试图将他拉扯回春天。
可惜他醒悟得太迟,直到回光之际,才幡然回首,错过那一片舒适的桃源。
“死之前,我还能再许最后一个愿吗?”
少年瓮声瓮气,不再如过去那般底气十足。微弱的乞怜淹没在男人的哭声里,他替男人擦去唇间泪。
“我能喊你一声爸爸吗?”陈斌的声音更小了,像是刚脱离子宫的小奶猫,带着未涉世的紧张与试探。
“什么?”
“就一声,一声就好了”陈斌握住他的大拇指,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没有爸爸了很小就没了现在,我也没有妈妈了”
陈东实心头一紧,似有千万斤沉重,哭声愈发贯耳。
“爸”陈斌抿了抿唇。
“你可以,叫多少声都可以”陈东实哭得喘不上气,哆哆嗦嗦地将人托起,“别担心,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咱回家,回咱们的家。爸带你回家!”
陈斌歪头一笑,将脸埋进男人胸膛,痴痴地应:“没用了,我不中用了叔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脑袋搭在男人耳畔。
“对不起,陈东实。”陈斌满面苦楚,“临死前,我竟才觉得你很好”
陈东实牢牢将人抱住,将嘴捂在男孩衣服上,极力压抑着嚎啕的冲动。
“我想我这个样子,是没有什么可报答你的了”少年凑够去一点,勾住男人的脖子,气息冷淡,“唯独一件一件”
他抬起血迹斑驳的手臂,惊颤着,指向陈东实身后的马路。
“你要找的人,那个警察李他他”
少年吐字艰难。
陈东实扭头向陈斌所指的身后望去,一眼能看到头的柏油马路,香樟树交叠,构成一片稀疏的光影。雨侵略过的地方,水汽犹在,零碎地摊开在地上,像是老天吝啬挥下的眼泪。
“你在说啥?”陈东实小心翼翼地别回头,满眼挂泪地不知所措起来。然而怀中人丝毫没有回应,不知怎么的,陈东实脑中闪过一丝可怕的想法,直至他切身触碰到男孩冰冷的脖颈,那个可怕的想法才逐渐清晰起来。
抬起的手臂戛然落下,枝头的小花儿也跟着落了。
梁泽躲在一片香樟树间,瞥过头去,闭上了眼,不忍去看那片静止。不远的男人爆发出一声撕心的痛鸣,梁泽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该走的也都走了。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车上,摸索出香烟,叼在嘴边。怎知火机如何擦拭,都不起火,他不由摇下车窗,朝外用力甩了甩打火机中的煤油。
终于,“嘎达”一声,焰光跃然而出。梁泽将烟丝对准焰苗,猛吮一口,然后醉生梦死地歪倒在驾驶座上。
陈斌母子二人的尸骨最后被带回了国。
陈东实也是后来才知道,陈素茹母家四兄弟,陈素茹排老三。
来外蒙接骨灰的是陈素茹的四弟,陈斌的小舅,皮肤黝黑,模样沧桑,看着很是腼腆。
一并的财产遗物被陈东实收纳进了一个小盒子里,还有母子二人的骨灰,最终乘上了通宵折回沈阳的火车。
也是在火车站,陈东实将东西一起交给了小舅。母子二人生前清简,陈斌赚取到的毒资,也悉数被收缴。因此留给亲朋故友的东西并不多,唯独一张存折,是陈素茹生前留给儿子读大学的钱。
在陈素茹起初的设想里,她的儿子,会和那些正常的孩子一样,考上高中,考取大学。这是一个母亲最原始、温情、本分的期冀,可现实却是如此讽刺,她没能成为一个普世意义上的成功母亲,陈斌也没考上大学,折翼在遍布泥泞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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