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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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你和无数战士在前浴血奋战,我不信上海将要沦丧;重庆很好,只是没有你陪着我便不要去,你知道我的脾气,你拗不过我的。

    很高兴看到你首战告捷,料想日军也没有多么可怕,他们只是低劣下作的强盗,早晚要吃到侵略的苦头,我信你们一定能胜,上海必会安然无恙。

    再与你说些好消息。

    今日冰洁似能发声了——她懂事了许多,今日还做了粥给我喝,我不慎失手打翻了粥碗,她叫了一声,我们都听到了;只可惜现在外面太乱、也无法带她去看医生,等过段日子战事平息我便陪她到医院去,或许等你回来的时候她便又能说话了。

    我还是想你,特别特别想你,你来信的时候怎么不说想我?是没时间想么?还是根本不想?——啊我想起来了,你都没有给我写过情信,以前写的那些全是无谓的话,都难令人满意。

    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给我听么?我也没什么其他的寄托了……只想听你说爱我。

    我可以先说:我爱你。

    很爱你。

    ——你听到了么?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一日

    清嘉:

    我当然爱你。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徐冰砚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七日

    冰砚:

    你这人……

    我的确说过能给我几个字就好,可谁想到你竟真的只回几个字?未免太坏心了;烽火之中传信何等不易,你也未免太浪费了。

    不过你一定很忙吧?是硬挤出时间给我回信的么?你看你的字都潦草起来了,以前都写得很工整——我应当跟你说过吧?我喜欢极了你的字,那年第一次收到你的回信时我便很欣喜,一直收藏到如今。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的毛笔字更漂亮,等这次你回来了就教霁时和霁洲写吧?他们一贯听你的话,就算你让他们多用些功也应当不会记恨你的。

    唉,最近我常做梦,有时梦到你回来了,有时又梦到你受了伤——求你了,真的求你了,好好顾念自己的安危,要时刻记得家里还有许多等你回来的人,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失去你我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你一定不能对我那么狠心……好么?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九日

    冰砚:

    你怎么还没给我回信?

    是太忙了么?战事很吃紧么?

    我听说日军已经从川沙河口登陆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在吴淞一带么?还是在狮子林?陆军应当在更里面的一些位置吧……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请你不要吓我,给我回信吧,我保证再也不抱怨你的字少,只要你写“安好”两个字就足够,否则我怕我会撑不住……

    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九日

    冰砚:

    你到底在哪里呢?现在在做什么?

    外面下雨了,很潮湿,但辛苦的邮差先生还是给我送来了信,我以为是你回信了,结果不是,是重庆来的;我大哥已经安顿好了家人,说是一切都好,只有孩子经常哭,说是想念我们。

    我也想念他们。

    更惦记你。

    你是不是没有收到我之前的信?还是你的信其实已经写好了只是送不出来?

    我不知道了。

    只是很想见你。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二十三日

    ……

    白清嘉如今的生活变得特别简单。

    从凌晨开始就一直睁着眼睛,外面的炮火一刻都不曾断、租界铁门外无数难民的哭喊也一刻都不曾断,她便听着这些声音从黑夜熬到天亮。

    终于到了早上、她可以起床了,跟徐冰洁一起到拉吉夫先生那里讨一些米面,花费两三个小时做成简陋的餐饭,又拖着木板车拉到租界的大铁门口去施给门外进不来的难民们;他们全都面黄肌瘦,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拖着全部家当,伸着骷髅一样的手急切地从她手中接过食物,另还有许多连饭都吃不了,因为被日军残酷的轰炸炸伤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伤口感染只能等死。

    她和徐冰洁会在这里和赈济会的人一起帮一整天的忙,等回到暂住的地方就询问邻居今日邮差是否来过,一天一天周而复始,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个人的复信。

    九月的时候她还会哭的,绝望和恐惧围追堵截,好像一定要把她杀死;可等到了十月她就不再那样了,或许因为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结局,因此心中便不会再跟着生出波澜。

    她开始更多地坐在窗口,静静地看着外面偌大的上海滩,它曾经历过那么多要命的危险,可几乎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远东璀璨的明珠永远繁华瑰丽,如今那些动人的幻梦却终于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原来这个地方本没有什么特别、无非也就跟其他所有经历战火的地方一样,会破碎,会衰亡,会毁灭。

    ……可直到那个时候她依然还是觉得它很美。

    为什么?

    是因为她知道这里曾是那个人拼尽一切誓死捍卫的地方么?

    还是因为她曾在这里与他一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妙的一段岁月呢?

    她回答不了,只好眼睁睁看着这场美妙的梦境凋零,看着熟悉的建筑在轰鸣的飞机飞过后被炸成残破的碎片,滚滚的浓烟四处升腾,似乎在告诉她她也该醒了。

    ——可她不肯,还坚持要留在租界,外面的人却不知道她的心思,还以为她和她的小姑两个女人是因为太柔弱了所以没法子跑,狡猾的投机者相继找上了门,他们大多都曾在许多年前听说过白小姐的盛名,那是社交场上最明艳的一朵娇花,谁都想采撷她作为自己珍贵的收藏,即便如今她已不再年轻,可迷人的魅力却依然令人神往,让他们忍不住还想动手染指。

    跟我走吧。

    我能带你逃出上海。

    你的丈夫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没听说么?都在巷战里跟日本人白刃格斗了,什么人还能活下来?

    跟了我吧,保证你不会明珠暗投。

    所有的声音都扑来了,贪婪的、戏谑的、下流的目光也都在她身边围绕着,她明明很落魄了,却还在一片废墟中高高地昂着头,依然还是当年那只矜贵傲慢的猫咪,谁都瞧不上、谁都看不起,即便名利场中年轻美貌的名媛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也还是所有人心中最高不可攀的那场梦。

    她在不断陷落燃烧的城市中精心打扮着自己,甚至仔细地化起了妆,最体面最讲究的姝丽就该是这样,袖边领口一粒扣子都要精巧优雅,也不知道她打算去见谁,竟肯花心思花到这个地步。

    ——哦,她没有走。

    她回到自己的桌案前了,窗外的爆炸轰鸣之声不绝于耳、炸弹似乎就紧挨着她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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