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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文学www.nw8.cc提供的《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130-140(第6/17页)
所以说,要害还是在那个问题——为什么儒生就不能承认自己真的不懂呢?
董仲舒嘴唇阖动,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儒学到底有没有无知的疏漏?
事实上,在儒家真正开创的年代,这个致命的问题恰恰不是问题。
孔子向老子请教过周礼,说明即使在老夫子最擅长的礼制领域,他的所知也不如李耳;论语中多次记载过隐士对孔子的讥讽,说明即使在道德伦理之上,老夫子也不是毫无瑕疵。圣人圣则圣矣,却绝非“完人”,否则传世记录中孔子所有的彷徨、嗟叹、恐惧,又是为的什么?
可是,到儒学大兴,几近横扫天下的现在,过往的逻辑却全然变了。汉儒们无视了一切有瑕疵的记载(或者说,他们干脆将瑕疵直接涂抹为圣人的伟大谦虚),强行将孔子往半人神那个方向塑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懂,是完满的、全能的、掌握了天地一切大道的“至圣”;天下一切神魔妖灵,谒见孔圣,皆需俯首。
显然,孔老夫子已经作古了,圣不圣神不神对他本人没有一点影响。但对于后世儒生来说,只有孔圣人无所不知,作为传人的他们才可以无所不知;只有他们无所不知,才能高高举起孔圣的大旗,肆无忌惮的插手一切领域——孔子掌握了大道,那就等于熟读经论的我掌握了大道;我掌握了大道,那就可以高高在上,充分指导指导你!
——这是学术争论么?不,这是唯我独尊的权力!
后人决定前人,爷爷决定孙子;作为活人的孔仲尼可以迷茫可以踌躇可以犯错,但作为圣贤的孔子却必须完美、必须崇高、必须略无瑕疵——后世儒生已经决定了,就由你这个死人来担当无害的神像!
所以说,权力的争夺真是世界上最可怕也最好笑的东西;身为活人的孔子是从来不忌讳承认自己错误的,而董仲舒董博士呢?——以他的本性而言,如果脱离了现在的气氛,换一个更私密、更封闭的环境,他甚至可能主动退让,谦逊自责,充满好奇的向方士请教天文学的规律,乃至于郑重其事的称呼穆姓方士为“穆子”——尊师重道,岂可轻乎?
可现在呢,现在的董博士只有呆立当场,一言不发,而脖颈汗珠缓缓沁出,已经在袍服上浸染出了痕迹——难堪的、丑陋的痕迹。
穆祺没有苦苦相逼,他只是注目了片刻,目光中甚至多了一点怜悯。
他叹了口气:
“……都到了现在,诸公还是不愿意承认么?”
“说一句‘不知道’,到底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呢?”
死寂,生冷的,静谧的死寂。
没有任何一个儒生说话,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儒生敢于大声呼吸,他们只是木立当场,活像是瞬间变成了木雕。
在沉默了足足一刻钟以后,董仲舒终于嗫嚅着开口,连嘴唇都在颤抖:
“你,你……”
你了数回,却始终无法措辞;以往辨经时摧折百家无往不利的话术萦绕在口,此时却一句都无法脱出——没办法,这一次来的招数实在是太诡异、太莫名了;往常儒家不是没有和厉害的对手辩论过,但从没有人敢于苦苦逼问这样的细节——喔,这当然不是因为其余学派心存慈悲,也更不是因为他们无此智慧,而是出于心照不宣的默契:说白了,百家拼死与儒学搏斗,渴望的往往是“彼可取而代之”;他们同样追求着那种至高无上、垄断一切解释的权力,又怎么会做这样自损根基、同归与尽的事情?
所以,所以——
“你到底想想做什么?”
第134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 只是想让诸位老老实实承认一句‘不知道’而已。”
【而已】?董仲舒既惊且诧,简直升起了一种强烈的荒谬感:“那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啊,那对你有什么好处?
黄老攻击儒家是可以理解的;杨墨攻击儒家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无非是觊觎儒家的地位和权力, 时时刻刻谋划着取而代之。但正因为他们的最高纲领是取而代之,所以攻击时才要小心翼翼, 必须谨慎的避开某些共有的利益——比如说, 避开儒家用来神化孔子的种种手段。
毕竟吧, 大家都是在同一口大锅里抡勺, 就算儒生下去了其他人上来了, 该有的操作也一样不会改变;无非是把《论语》换成《道德经》,无非是把神像由孔子改为老子——你今天把儒家的神像砸了,那等到你上位之后, 其他人有样学样,同样也来砸你的神像怎么办?
你不能只在砸儒家神像时才高喊砸得好。有资格上桌吃饭的都是体面人, 体面人之间总要有默契;大家夺权归夺权, 内斗归内斗,投鼠忌器的共识总还是要有。但现在董仲舒大开眼界, 却真看到了一个疯到直接掀桌子的神经——不, 这都不叫掀桌子了, 这该叫直接往饭里拉屎!
——你有病吧?你不是也要在这口锅里吃饭吗?
说实话,对于董仲舒而言, 他如今十成十的愤怒与疑惑之中, 穆某人对儒家根基的咄咄攻击还只占了三成, 剩下的七成都要归因于对整个逻辑的莫名其妙——损人利己他见过,损人不利己他也加过, 但这种拼着自己受重创,也要竭力与儒家搞双输的魔怔人, 他是真正意料不到一点——这到底有多大的仇啊?!
可是,董仲舒瞪着这个疯子看了许久,却也看不出一丁点恨之入骨的模样,事实上,穆某人只是摇了摇头。
“我对儒生没有恶意。”
是的,虽然攻势上咄咄逼人,但穆祺对儒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必欲除之后快的恶意——还是那句话,如果对比这个年代中西方一切用于维系政权的意识形态,那么矮子里面拔高个,儒家绝对已经算是佼佼者了;至少它不把问题推卸给人种,目前看来也还没有什么种姓制度的爱好,完全可以属于“你还要什么自行车”的范围。
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穆祺在筹谋这次大辩经时,才没有效法历史中诸位先贤的光辉案例,悄悄动用皇权下什么恶心的黑手(喔,先前的小插曲属于刘登自家要发挥,但那实在是与他无关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可以挺直胸膛说,整场辩论是公正的、是公开的、是客观的,没有强加于人的迹象;即使全程经由太史公之笔,流诸后世,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在历史面前绝无愧怍。
而这样的小心筹备、光明正大,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罢了:
“我只想听董公亲口承认一句。”他一字字道:“儒家的学说不是完满无缺的,这个宇宙之中,依旧有圣人都不能明白的领域。”
帐内一片寂静,董仲舒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
事到如今,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显然,穆氏筹谋许久,并不是要对儒家的学说做直接的打击;但他处心积虑,攻击的手法却更激烈,更凶猛,更让人难以接受——一旦承认了圣人并未“完满”,那么儒生在意识形态上的独尊地位便就此告终,就算没有到一败涂地、捡都捡不起来的地步,那固有权威也必定是大受动摇,话语权的垄断等同于原地破碎。
——这是可以接受的代价吗?这是可以支付的筹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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