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人间的龙: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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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他仍旧幻想着,幻想着他厉害的哥哥可以奇迹地战胜病痛,重新变得健康。他们可以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久到咸鱼侠都完结了。

    那时的他们,一定都长成了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的大人。

    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然而,鸿诚永远失去长大成人的机会。他走得比母亲还要快、还要痛苦。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某一个长长的夏日结束,鸿信匆匆放学归来,只摸到哥哥僵硬冰凉的躯体。

    那一年,毛春下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暴雨。

    等到秋天终于来了,大雁成群飞过毛春的天空,留下浅浅的痕迹。

    天空之下,多了一座小小的坟包。

    鸿信变成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孩。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这个世界上似乎有许多弃儿,那个才上六年级的小不点就是其中之一。他和鸿信一样,都是没有人要的流浪儿,游魂似的飘荡人间。

    大约是境况相似,鸿信很容易就察觉到乌梓星的窘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视而不见,步履匆匆地转身离去。

    他什么也没做,他什么也不敢做。

    那些霸凌者中不乏比他还要高大的小混混,鸿信承认自己胆怯,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如果哥哥还在,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哥哥高大英勇,侠气十足,是最厉害的头雁,曾一次又一次将欺侮自己的大孩子赶跑,一次又一次地保护了弟弟和其他同样弱小的孩子。

    哥哥才是现实世界里闪闪发光的咸鱼侠。

    可惜啊,也是那小不点倒霉,真可怜啊。

    自那之后,鸿信将哥哥留给他的咸鱼侠斗篷套装深深藏入箱底,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鲜红的英雄色泽刺痛双目。

    哥哥死后,一定重新活在咸鱼侠的世界里,成为了不起的大侠,初入江湖,惩恶扬善。

    而他,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吧,是漫画分镜中没有脸的路人甲,是不需要作者给出结局的背景板。哪怕如此,一想到哥哥能够摆脱病痛,那般恣意地活在某个鲜活精彩的、他触不可及的世界里,鸿信由衷感到快乐满足。

    今年入冬后,鸿信发现自己开始平地摔,拿东西时胳膊偶尔会不自觉地颤抖。

    他想起了哥哥,想起一切悲剧的伊始,暗想难道命运的铁锤终于轮到自己了吗?

    他也没有机会长成大人了吗?

    那个名为父亲的冷血男人是不会肯在自己身上多花半个子的。鸿信深知这一点。他的目光发虚,又渐渐落在那个小不点身上。

    鸿信还是一个胆小鬼,这一点并没有随着死亡的降临而改变。他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终于,在圣诞节前夜,他下定了决心。

    或许,在真正离开之前,在咸鱼侠的世界终结前,他还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以哥哥的名义,以咸鱼侠的名义。

    披上斗篷,戴好头套,拿起木刀。红色的斗篷和节日氛围完美地融为一体,一路上并没有人拿怪异的目光打量他。

    热血在他单薄的胸膛里翻滚、沸腾。鸿信昂首挺胸,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一名隐于市的真正的大侠。

    如脑中无数次排演过的那样,鸿信以咸鱼侠的姿态,帅气地出现在幽暗的巷道里,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表现得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如同真正的咸鱼侠,飞檐走壁、挥刀如风,不费吹灰之力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敌手。

    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们都太弱了,在他的刀下不堪一击!

    鸿信“杀”红了眼,胸口燃烧着的是从未体验过的快意。

    他终于成为了哥哥那样的大侠。

    待理智重新归位,热血逐渐凉透,鸿信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

    咸鱼侠没有现世。红色的英雄斗篷沾染污泥。那柄毫无威慑力的劣质木刀不知何时被折成两截,毫无尊严地躺在混着垃圾的泥淖中。

    鸿信就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中他是大杀四方的大侠,梦醒后却空空如也。

    原来白日梦也会这么真实么?

    小混混们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哂笑。推搡中,鸿信浑身无力地朝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墙上。咸鱼头套顺势歪了下来,可笑地斜挂在他的脑袋上。

    视线被糊上了一层阴翳,灰的、红的,变得模糊。余光中人影攒动,光斑目眩。

    一声怒喝!

    刺耳的笑声倏地拉近又慢慢远去,嗡嗡作响,最后天地重新变得一派死寂。

    鸿信身体颤动,一股难以遏制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哥哥说他是一只鸿雁。

    鸿信的意识变得朦胧。

    不是的,哥哥。

    他不是鸿雁。

    硬要说,他可能只是一片鸿毛吧。

    鸿毛随风轻轻落下,比雪花还要轻、比尘土还要不起眼,哪怕是死亡,也是悄无声息,无足轻重,从时代乐章中被随手拂去。

    后脑勺传来温热濡湿的奇妙触感,四肢却冰冷得再无知觉。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哥哥,真是冷啊。

    笃笃笃——

    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似乎有人在大声叫喊,声音忽远忽近。

    好吵啊。

    鸿信混沌的脑海中掠过最后一丝念头,转而被永夜吞没。

    咸鱼头套下,瞳孔涣散,眼中的亮光彻底熄灭。

    凤尧没去管朝着另一头一哄而散的小混混们,直觉提醒她巷道里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件。喉间涌起血腥味,她的步子越迈越大,朝着那抹红色狂奔而去。

    近了!

    凤尧目光震颤,终于意识到脑海中不断拉响的警鸣源自何处。

    “不、不,别!不要不要!不——”

    凤尧脑海一片空白,嘴唇翕张,只能胡乱喊出不成词句的音节。

    距离那抹红色只差几步之遥。她的双腿完全失去力气,直接翻滚在地。她没有停下,四肢并用,跪爬着朝前,冰冷刺骨的砂土在她满是茧子的掌心划出一道又一道白色的口子。

    果然是咸鱼侠的头套。

    凤尧屏住呼吸,手止不住地颤抖,几乎耗尽浑身力气,才终于揭开头套。

    头套之下,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那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啊。

    凤尧往后跌坐,手边不经意摸到一个方正的硬块。

    是小心折叠后的信纸。信纸上似乎还沾染着几滴新鲜的血液,混着泥水。

    凤尧行尸走肉般拾起信纸,抖索着摩挲许久,才缓慢地将其展开。她的目光在纸张上久久停留。上头的字迹略显潦草敷衍,是典型的少年人风格。她全凭本能行事,努力想集中精神,却忍不住走神,似乎每个字都看懂了,又似乎变成了大字不识的文盲,完全无法理解词句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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