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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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着眼,轻声道:“只要他撒了谎,隆安帝便会信我仍是纨绔,左右明日得进宫挨训。”

    米酒倒吸一口凉气,叹道:“主子,您这一脚也太冒险了,何苦如此呢?”

    司珹将空碗往他手里一塞,说:“你懂什么?这样闹上一闹,是为以小博大。”

    “老皇帝训人,眼下得忍,呼我我便去,无话可说。左右一定能因这一出闹剧得个闲职,我不算太亏。”司珹唇上血色也回来一点,朝米酒扯出半个惨淡的笑来,“他想拴着我,怎么肯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司珹所说的分毫不差,第二日辰时刚至,宫里便差人来传了圣旨,点名道姓要他去养心殿一趟。

    他早有准备,规规矩矩随内监进了养心殿时,隆安帝正坐在榻上,隔着薄纱帘帐,手里捏着个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铜镜。

    司珹跪下请了安,老皇帝并不回话,全当没他这个人,仍是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珐琅雕器,翻来覆去细细看过。

    司珹一言不发地跪在冰凉的大理石面上,他故意未在隆安帝面前用内力护体,跪了不多时,双膝便冷得没了感觉。

    直至一刻钟后,隆安帝方才掀起老态龙钟的眼皮,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起来吧。”

    司珹方才慢吞吞挪着腿,从地上站起来了。

    隆安帝搁了铜镜,稍一抬手,鸿宝便低眉顺眼地从内室快步走了出来,他步子明显有些跛,一路小跑着跪在隆安帝脚边,开始替主子捏膝捶腿。

    隆安帝瞧着司珹蔫头巴脑的样子,明知故问道:“怎么,分明是你踹了朕的奴才,还要来朕面前做出这副可怜样?”

    “哪儿能啊,”司珹笑了,说,“我这不是来向您请罪了么。”

    隆安帝瞧着他:“你是在怪朕小题大做吗?”

    他复示意鸿宝:“你且将昨日之事,细细说来。”

    鸿宝应了声,没看司珹,直直退后几步跪伏在地,说:“皇上明鉴,年节将至,奴才昨儿傍晚出宫探望邱公公。夜来天寒,这路上本来没几个人,谁料想正巧冲撞了司世子的车马,世子下轿瞧见奴才便气不打一处来,还未等奴才退避,便将奴才一脚踹翻在雪地里。”

    隆安帝冷哼一声,转向司珹,问:“他所言可否属实?”

    “属实。可是,”司珹顿了顿,并未跪下请罪,“这事未免太凑巧了些。”

    他一拱手,故意将受了伤的手背露出来给隆安帝瞧见:“我此前不曾见过这位公公,只当是宫里哪位小太监,一时气恼,想着踹便踹了。”

    “胡闹!”隆安帝顺手抓起铜镜摔到地上,缠枝莲纹裂得七零八落,有几片飞溅至司珹脚边,鸿宝吓得一缩,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隆安帝连咳好几声,指着鸿宝对司珹斥道:“就算只是个出宫采买的小太监,你也不该如此欺辱!”

    鸿宝没料想今日隆安帝为他发了这样大的火,连忙向前爬了几步,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想来世子也并非有意,奴才皮糙肉厚,不日便能重新伺候好皇上——还请皇上莫要因此等小事动怒,有损龙体安康。”

    司珹斜睨他一眼,方才跪地叩首,复又跪着身子冷声答道:“臣自知此事有罪,甘愿受罚,他日必不再犯。”

    隆安帝没吱声,手中拨弄着一串玄色流苏的翡翠持珠,挥手屏退了鸿宝,方才同司珹沉声道:“此事原本可大可小,左右不过换条狗伺候着。阿珹,朕知你爱玩儿,玩儿起来不拘小节,但也不该如此招摇。”

    司珹连忙称是,装模作样就要听旨领罚。

    “慢着,”隆安帝面上阴司地打量着他,开口问,“你这手怎么弄的?”

    司珹没正形地一笑:“小将军的海东青认主,见不得我同他过分亲近。”

    “臭小子。”隆安帝嗤笑一声,缓缓将手中佛珠一颗颗捻动,半眯着目仰靠回榻上,司珹听训间数清了子珠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七颗。

    四向四果,隆安帝修的是二十七贤位。[1]

    司珹心下无不刻薄地想,真真好笑。

    半晌,这自诩的贤帝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口:“你如今初入煊都,又正逢岁暮,不久便是年节。既然除了玩乐无事可做,那便去太仆寺自领少卿一职,磨一磨你这过野的性子,也省得整日在朕眼皮子底下闯出祸事。”

    司珹立刻跪下谢恩,眸中故意露出欣喜之色给人瞧见,朗声道:“臣领旨——就知道皇上最是疼爱臣。”

    “得了便宜还卖乖,”隆安帝一直冷眼看着他,阴沉沉的一张脸此刻方才露出笑来,挥着手赶人离开,“少添些乱子,下去吧。”

    翌日一早,司珹便带着米酒一同去往太仆寺领差,他昨日自宫中回侯府后又是一通高烧,好歹被米酒关在房内消停了半天。

    今日便学乖了,甫一出侯府大门,他便钻进暖轿内,由米酒驾马,舒舒服服地入了太仆寺的大门。

    太仆寺卿贺晨朗早早便带人侯在正堂,他打听过这位刚同季将军结亲的司世子,知道此人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可这荡手山芋偏被抛到了他手里。

    他身为太仆寺卿,掌车辂、厩牧之令,少卿为其下臣,共设有两位,一位管着诸多杂事,譬如随扈出行一类,另一位则专理煊都城郊军马场事宜。[2]

    只是不知这位二世子瞧上了其中哪个。

    贺晨朗心下一时发愁,眼见这位大爷由仆从贴身服侍着方肯下轿,愈发觉得对方这般矜贵,断不可能挑捡这管理马场的苦差事。

    眼下,他只好盼着这位爷平日里少来太仆寺衙内添乱。

    司珹一想便知贺晨朗的诸多忧虑,入正堂后便快步上前稍行一礼,温煦道:“在下司珹,表字清雎,见过太仆寺卿贺大人。”

    堂内站着的几人均是一怔,没料想到会是这般和谐的开场,气氛一时吊诡。

    贺晨朗最先反应过来,慌忙回了礼屏退众人,同司珹好一番客套,方才将话题引入正轨,将少卿之职简要陈述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世子心悦何职?”

    司珹坐在如意椅上,正抿着瓷盏中温热茶水,闻言一笑,说:“贺大人可知,我为何来此?”

    “这”贺晨朗一手搓着膝上官袍,谨慎答话道,“天子之命,我等岂敢妄加揣测。”

    “是因着前天夜里,在下眼拙心大,踹伤了皇上身边近身侍奉的内监。”

    雪粒扬在冬日烈风里,撕扯着太仆寺院内小小的一囿天地,司珹在这风里笼紧了狐裘,欣赏着贺晨朗怔愣的神情。

    他换了个翘腿的舒服姿势,狡黠一笑,喉头由上至下轻微滚动一遭,慢条斯理地说:“皇上打发我滚远些呢,贺大人,我可有得选吗?”

    司珹微微眯眼,说:“原来如此,在下受教。”

    倏忽阁门“吱呀”一响,掀帘走进个抱着琴的年轻妓子,清越道:“隐青哥,我来还你的——”

    半过屏风时他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字在瞧见司珹后吞了回去。

    司珹侧目,问段隐青:“这位也是魁首的小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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