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聘: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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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时很开心,兴高采烈要去找母亲分享所见所闻。

    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

    有下人告诉她,母亲去了湖心亭。

    她噔噔噔跑过去,边跑边大声喊着母亲。

    长长的走廊跑到头,只看见了满地鲜红的血。

    雪化了,血液不曾凝固,像春日盛开的映山红。

    林思静平躺在地面上,睁着双目,与她对视。

    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比雪还要惨白。

    沈樱慢慢道:“后来的事情,我已不记得了。只知我大病一场,还没好的时候,父亲就迎娶了萧宜珠为妻,且被擢拔为三品辅国将军。他拿我母亲的命,换了高官厚禄。”

    “而家中祠堂,萧宜珠要将我母亲的牌位,立在右侧,父亲默许了。”

    向来天下夫妇,男左女右,死人反过来,女左男右。

    若夫妇二人,男居右,女居左。

    继室、姬妾能入祠堂者,位于男主人右侧。

    谢渡呼吸一窒,不敢议论,只轻声问:“所以,你将她带来这里。”

    沈樱道:“她不会再喜欢沈既宣了。”

    谢渡所有的巧思善辩,此刻都毫无用武之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脏钝痛,有些不可想象。

    那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母亲的死,怎么顶得住?怎么能长成如今坚韧不拔的模样?

    他迟迟不语。

    沈樱倏然问道:“谢渡,你后悔娶我吗?”

    谢渡一愣:“什么?”

    沈樱定定看着他,眉眼坚定不移:“我与萧宜珠、萧侍郎乃至于整个萧家之间,并非恩怨,而是仇怨,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而你谢家与萧家,世代相交,盘根错节,既有姻亲之好,更有故旧之交。”

    “何况,”她顿了顿,却没有退缩,“我所厌恨的,并非仅仅是萧氏一族。”

    谢渡蓦然一惊:“你……”

    沈樱眉眼间带着透彻凉意:“萧氏胆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又能毫发无损,靠的岂是他一家一族?彼时,京兆府尹姓王,大理寺卿姓裴,而刑部尚书,乃你谢氏子弟。”

    “正因各大世家互相勾结,官官相护,残害黎庶,才有此等残祸。”

    “若世家仍存,纵然我报了仇,灭了萧氏,这世间仍会有一个又一个林思静。”

    “谢渡,你懂我的意思吗?”她看着谢渡,扬起下颌,毫无畏惧之色,慢慢道,“我要所有的世家都烟消云散,纵无功而返,亦九死未悔。”

    “你若后悔娶我,现在还来得及和离。”她看着谢渡的眼睛,“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大慈恩寺与你说这话的原因。”

    她所谋求的,太过胆大,太过异想天开。

    且,凭她一己之力,断不可能做到。

    谢渡恍然不语,怔然看着她的面容。

    沈樱收回目光,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弯下腰,将蒲团摆放整齐,轻声道:“明日,去和离吧。”

    脸上并无失望之意。

    作为世家子弟,谢渡断然无法接受她的想法。就算真的喜欢她,应当也不会再勉强。

    她转身欲走。

    谢渡忽地抓住她手腕,炙热掌心烫着她,轻声问:“为何全都告诉我?”

    沈樱语调平平:“因为信任你的人品。”

    谢渡倏然叹息,轻声道:“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和离?”

    沈樱微微诧异。

    谢渡没有看她,双目直直看着林思静的牌位,沉声道:“昌平十二年,时任刑部尚书的谢继诵是父亲幼弟,昌平十八年,贪腐救灾款,被父亲亲自监斩于午门。”

    “时任大理寺卿的裴文远,昌平二十年,春狩时逼迫宫妃行/乱,赐死。时任京兆尹的王知庆,昌平二十一年,与鲁王漫谈,见罪于先帝,白绫赐死。”

    他声音忽然低下来,慢慢问:“裴文远、王知庆的死,都在你嫁给宋妄之后,与你有关吗?”

    沈樱毫无避讳之意:“王知庆与鲁王的谈话,是我编造的,找了几个乞丐去路上传,先帝看重我信任我,且本就想要鲁王的命,便没问是非,直接赐死。”

    “裴文远之事有些意外。”她平静至极,言语间带着刀剑的戾气,“我原本想要设计他逼迫的人,是我自己。”

    春狩之时,逼迫皇太子妃行淫。

    这样的大罪,足以株连三族。

    谢渡闭了闭眼。

    有些无力:“你也不在乎自己的命吗?”

    沈樱道:“这点事情,不至于要我的性命,当时那位宠妃也没有死,只是被冷落。”

    她弯唇,漆黑瞳仁却寒意冷彻:“我没有这样的苦恼,宋妄只会心疼我,不会冷落我。”

    谢渡皱眉:“但以命相搏,终非上策。”

    沈樱无意与他争论这个,看向他:“所以谢渡,你想要如何?”

    “你并非鱼肉之人,我并不厌恨你,也不想连累你,若你想要和离,我绝无二话。日后若有需要,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报你救我和亲之危。”

    谢渡闭了闭眼:“和离这两个字,不必再提,我不想听见,今天不想,以后也不想。”

    说完了底线,他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沈樱的侧脸:“沈樱,你对我坦诚,我亦不会叫你失望,你所厌恨的,便是我所厌恨。”

    沈樱道:“你本就出身世家,不必勉强自己,勉强的话,不会有好结果。”

    谢渡骤然笑了,问:“你怎么知道我勉强?”

    沈樱道:“没有人会背叛自己。”

    因世家的存在,他得了无数的好处,一切都唾手可得。

    他凭什么厌恨世家?

    谢渡攥着她的手,牢牢不放:“这不是背叛,而是破茧新生。”

    他叹口气,慢慢道:“这样的话,除却父母,我没向任何人说过。世家绵延百年,犹如大树,枝繁叶茂,乱枝杂干同样茂盛,若不及时清理修剪,早晚会吸干主干的养分,大树必会轰然倒塌。譬如谢继诵之事,对主干嫡支,便是重创。”

    “谢家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从中抽身。断绝与世家联姻为其一,姣珞嫁入寒门,我不娶世家女子。断绝官官相护为二,我入仕,唯有父亲、姑母知晓,没有亲朋故旧奔走。大义灭亲为三,数年来,以谢继诵为首的谢氏子弟,被父亲所杀、所贬、所罚者,不下三十。”

    “只不过,谢氏乃世家中心,需得缓缓图之,不可急,更急不得。”

    沈樱很快反应过来:“你要抛下他们?”

    抛弃那些同行了百年的世家故旧,独留他谢家的破茧新生。

    谢渡颔首,神色沉静:“所以沈樱,你我殊途同归。”

    他将重音放在“同归”二字之上。

    他松开沈樱的手,起身,缓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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