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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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转来内室,不知道在这卧榻畔坐了几时,也不知这半宿脑中混沌在想些什么,只眼神聚焦,看见自己发白发僵的五指攥着一条锦被。

    如此神思慢慢清明起来。

    是皎、她来了。

    苏彦的五指曲了曲,想起自己进来是要给她拿床被子的。

    这样冷的的天,她睡在地上,他碰不到她。

    他抓过被子匆忙往外走去,只是整个人晃了晃,无力和镣铐声提醒他更多的事,他抓被的手,手背青筋顿出。

    将被子狠狠砸在地上。

    半晌,又重新捡起,转来外头。

    然,地上除了一盏被踢翻的烛台,什么也没有。

    若非送膳的侍者说,陛下天未亮就走了,他大概以为,昨夜只是他的一场梦。

    梦中他口不择言,和她说,“别叫我师父。”

    后来很多年,她便当真再未叫过。

    *

    转眼又三月过去。

    已是景泰六年的三月末,夷安长公府大摆宴席,上月她诞下一子,这日正是满月宴。

    女帝出禁中,亲来道贺。

    酒过三巡,江见月去后院看望夷安。

    夷安瞧她有模有样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挥手谴退了诸人,拉她在卧榻坐下,低声道,“你这些日子去了吗?”

    江见月逗着孩子,摇头。

    自正月初一平旦至今,又百日过去,她一次也没去过抱素楼。

    “你到底怎么想的?总不至于关他一辈子吧!”这事也就夷安敢提,“再不济,国中总需要丞相。”

    “那不见得,眼下他都失踪十个月了,不也好端端的吗?天又没塌。”

    夷安叹气,“那是因为百官觉得人早晚能寻回来,或是眼下尚无大事发生,陛……皎皎,你听话,差不多就得了。或者你去走动走动,僵着也不是办法,他左右是走不出来的。你去打一顿,骂一顿,或者……怎样都行!”

    夷安顿了顿,“苏相的确不对,但是毕竟你关他这般久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江见月放下孩子,默了片刻,“他问了苏瑜,问了温氏子弟,问他们好不好。但他没有我好不好。”

    她低下头,许久又道,“他让我以后别喊他师父了。”

    “他教我礼仪仁智信,但根本就是他自己先背信弃义的。”少女站起身,擦干眼泪,“阿姊不用操心朕,朕有分寸的。”

    少女的分寸很快就兑现了。

    四月初的一天,烟笼杨柳,桃花烂漫,她第二回踏入抱素楼。

    她用的是思念丞相,故地重游的理由,遂銮驾而来,自有声势。

    这会正是午后时分,苏彦在阅一卷书,纵是銮驾歇在前头讲经楼,他还是听到了声音。

    他一贯擅长自省。

    正月初一自江见月走后,他让侍者捡来烛台。百日里,想了许多,多少是伤到她了。

    是他负她在前,她关自己在后,且算扯平了。

    这些日子,她虽然没有解开他镣铐,但也没再让人喂他软骨散。细想,已经有两个月不曾用过了。

    他握了握拳,基本已经恢复了力道。

    小姑娘,终究不是那般真正行强取、作折辱事的人。

    他的话太重了。

    苏彦告诉自己,与她好好道歉。

    她从来都识理听话。

    且还关系到那样多的人前途和性命,还有当下朝局、来日朝政,一国丞相失踪,时间一久,说不定钟离筠又要卷土重来。

    不知是他盼她来的心急切,还是三月春光潋滟,小半时辰后,少女踏入这处,看着竟比往日要明艳许多。

    苏彦瞧她比除夕那晚还要丰盈些,气色也好了很多。原以为,那晚一夜睡在地上,又要累她染恙。

    如今,甚好。

    而那一夜,在她眼中,似从未发生过。

    她甚至还带来一盅膳食,桂圆红枣乌鸡汤。

    她盛了碗鸡汤给他,放到他面前。见他一时未用,便端过去,自己饮了两口,“朕没放软骨散。”

    苏彦摇首,“臣没有这个意思。”他接过将汤都饮了,又把剩下的盛出饮下。

    江见月同他隔案而坐,笑了笑,和他说,夷安生下一个孩子,玉雪可爱。她让嬷嬷教她怎样抱孩子,她抱得很好,夷安也夸她抱得有模有样。

    苏彦道,“这是大喜。”想了想又道,“陛下聪慧,从来学什么都一点即通。”

    江见月看着他,“劳苏相还记得朕学课业的能力。”

    苏彦闻言,心头抽了抽,尤觉痛意蔓延,然被一阵涌起的热流盖去。

    他伸手饮了盏茶。

    江见月笑了笑,“朕还学了些旁的,近来看了些养生的书籍,前头给苏相用药,若有伤您身子的地方,还望担待。”

    苏彦闻这话,心中羞愧。自己还未同她道歉,竟是她先开了口。一瞬间,面红耳赤,周身燥热。

    “还有苏相往昔的教导,朕了悟出些头绪,是有道理的。”

    苏彦呼吸急促了些,眼神也有些迷离,神思还在想这么久以来,竟是她在反省之,自己却对她说那般重的话。

    他羞愧难当,身子愈发滚烫,缓了缓道,“陛下、悟出了什么。”

    江见月也有些热,起身转他身前,“苏相说的对,像在你我这样位置的人,情爱实在太奢侈了。要来作什!没有也无妨。”

    花颜玉貌芙蓉色,鸡舌香弥散缭绕,苏彦晃了晃头,无法抑制地靠近。

    “只是朕稍微多想了些。”少女的神思还是清明的,“朕这个位置,不要情爱,但得要个子嗣。”

    她凑过身,在他神思挣扎中,将一个吻落在他眉梢。

    “你——”明明是唇瓣湿润的触感,却又是一点滚烫芯子被炸开,如火舌般从身体的某处窜起。苏彦在混沌中挤出一分清明,扫过空碗白盅,只觉浑身血液沸腾,数月里已经平复、自我消解的怒气全部重新涌起,“你……”

    比囚|禁更过分。

    太阳穴突突直跳,汗珠接连滚下。

    他推开她,又抱起她。

    衣衫在地,镣铐在响。

    紫檀木的长案上,最初是规矩的陛下在上,后来有人以下犯上,再后来又成了俯首称臣……

    身体是极致的比目鸳鸯,快乐无极。

    灵魂却在一片片撕碎。

    说的人,听的人,都破碎。

    “朕如何?朕不够体贴吗,断你的药,是让你也好好养身子啊!”

    “左右我们不是师徒了,怕甚!”少女咬在他鬓边耳垂间,磕在他脖颈血管上,原本清冽的眼神凝成寒冰,“你把我当成物件一样让给你侄子,就休怪我把你当成物件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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