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真理: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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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应周裕树的,是她的后座开门声。

    周裕树跟在她身后,一路上楼。

    综合病房内听见脚步,爸爸像是提前感知到周麦琦会来,恭迎在门口。

    有经济实力才有话语权,香港回来后,手头确实宽裕起来,周麦琦那种来势汹汹又决绝的表情才能做的更有底气。

    “麦琦,你来了!”

    谄媚。

    “爸爸刚才不是故意去那种地方闹事的。”

    矫情。

    “你……要吃点水果吗?裕树也坐,来。”

    虚伪。

    没有姐的指令,周裕树是不敢坐下的。眼前的人是他大伯,但分家后已经没了什么联系。周麦琦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周裕树从小跟在周麦琦屁股后面有样学样。

    周麦琦说东,他绝不往西。就像此刻大家都姓周,他却只绝对服从周麦琦。

    继母守在弟弟的床位旁,没有上来打招呼,只是微微颔首。

    床头摆放着仪器,监测弟弟的生命体征。而床上的人,失去意识在昏睡。周麦琦从来没见过弟弟醒来的样子。

    太悲哀了。

    耗尽一切心里给家里的香火续命,任皱纹和岁月蹉跎,强健的身体打上了霜。

    爸爸是老了,继母也老了。

    周麦琦把家里带出来的空白本拿出来,别好勾线笔一起递上去。

    爸爸问:“这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最后一次吗?”周麦琦问。

    病房里人多,爸爸想拉她去角落里说话,周麦琦却挣开他的手。

    “你给我写保证书吧,顺便把后面那张断绝关系协议书也签了。我最后帮你们一次,今天过后就不要找我了,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以后还是你们一家人过,我不会跟着掺和。”

    她很冷静,也很冷酷。

    耳鸣和偏头痛之后,是不会发抖的手和毅然发出的声音。

    爸爸难以置信,在场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这个病房里的病人早就换过几批,有的人拉着床帘,有的人正大光明躺在床上看眼前狗血的家庭理论话剧。

    周麦琦说:“不写吗?不写就没有血了,你想看着弟弟死吗?”

    她用爸爸对她说过的话来奉劝爸爸。

    这个时候,也有人替父母发声:“没你这样的啊,你爹妈生你养你。”

    一直躲在背后的继母也走过来让周麦琦三思,“麦琦,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麦琦开了勾线笔的盖子,翻开空白页,重新递过去,“写吧,写了我再给你们一笔钱,就算弟弟病治不好,也够你们好好活一阵了。”

    “周麦琦,你!”爸爸用食指指着她。

    合格的保镖周裕树已经挡身在堂姐面前,“干什么呢!”

    爸爸是什么性格,这个病房里所有和他熟识的人都知道。恃强凌弱,爱打感情牌,常见的大男子主义,常常对政//治时事指指点点,梦幻灿烂的爹,完全没有危机感和所谓的脸皮。

    周麦琦催他:“再拖下去我也不会加价,耗着还是现在就写,就看看弟弟等不等得起吧。”

    她刚想坐下,手中的本子和笔被抽走了。

    她的脸上维持着疲惫和漠然,提醒对面低头准备落笔的人:“不要写连笔字,每一个笔画都要写清楚。”

    18Ch18

    ◎一张邦迪◎

    人生如戏。

    只赋予了周麦琦生命的爸爸如今写下了保证书和断绝关系协议书,一笔一画,用粗线条的勾线笔写得端正清晰。

    关系的脆弱与否,从来不在时间和距离。不在父母离婚,不在渐行渐远,在于为了A放弃B的那种果断,拿了钱可以妥协和放弃的人性。

    周麦琦就是那个B.

    合上本子,周麦琦坐在门诊大厅的等候区,捧着一杯热水。

    大屏电视上在放没有声音的新闻。

    夜快深了,走走停停的人很少。座位上有人撑着脑袋在休息,也有人用发光的屏幕转移注意力,还有人信神的存在,双手合十不停祷告。

    这里是人间百态。

    周裕树已经被她勒令赶走了,周麦琦说她想要一个人呆着。堂弟没有办法,只能尊重她,离开了医院。

    现在也已经是夏天了,望出窗外,嫩绿的叶子在灯下焕发出鲜艳和光彩。夜深了,却不关自然植物的事。

    热水凉了很久,周麦琦一口未动,她把空杯扔进大垃圾桶,深吸一口气,准备要往外走。

    两辆推床路过她,一位坐着轮椅的病人差点碰到她,三个困得直打哈欠的小孩被大人牵出来,他们擦肩而过。

    人类的羁绊虚幻、牢固,需要捆绑,也能错身。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收回目光,往大楼门外走去,自动门不停止营业,透亮的医院大厅整夜都会亮灯,这里有好多人,可都是周麦琦不认识的人。

    走到大门处,周裕树忽然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他说:我看见jiangfuhuai了。

    不知道人家的名字怎么写,他干脆用了拼音。

    周麦琦下意识抬头查看旋转门,兜兜转转开合的宽敞缝隙中,有人风尘仆仆宛如下了列车。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手下的敲字动作却没终止。

    周麦琦说:我也看见jiangfuhuaile

    抱着一盒抽纸,带了一件外套,头发乱得不成样子,身上好像还是三年前那件T恤。

    他的长期主义总让人唏嘘,他自以为是的幽默和不请自来的陪伴也常叫人鼻头一酸,孤零零的感受忽然有了归属。

    本来没打算流眼泪的,走出这里,呼吸新鲜空气,看看月亮,数数云和星星,用一页写了规规矩矩楷体字的空白纸换来了新生。而她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回到家睡一觉,这一天就会过去。

    过去之后,今晚的事只会成为她生意场上的云淡风轻的自嘲笑料。

    可是蒋浮淮跑过来了。

    气喘吁吁,火急火燎。

    他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腕,问她:“怎么样,没事吧?”

    目光锁在她的手肘间,确认那里有没有酒精涂抹过的颜色,棉球按压留下的棉絮,或者没止住血的针孔。

    但是什么都没有。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

    “没事啊。”周麦琦故作轻松,连尾音都上扬。

    蒋浮淮不由分说为她披上了带来的外套。

    然而。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溢满脸庞时,周麦琦没有任何异样。眼神空旷,像吸食所有能量的黑洞。她在严实的医院大楼里抬起头,看着通明的扶手电梯,问了句无厘头的话:“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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