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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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鱬鱼处于休眠时令,但只要有鱬鱼在,瘴雾就不会侵入城池里,并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举行祭天啊?更奇怪的是,为什么陶长老竟然也答应了?

    “仇长老,”娄江转了回来,“您看的《东洲志》里提及的那次祭天,具体是什么情况?”

    “东洲次二脉有城,曰淮……”仇薄灯拈了枚梅子,顺口答。

    “开始了。”不渡和尚打断他。

    在那一瞬间,他们听到了潮声。

    这里一片由不知多少年的积雨汇聚成的湖,湖面虽广,但是不算太深,鱬城又离海数千万里,海水再怎么汹涌都影响不到这里。但他们的的确确听到了潮水的怒吼!

    湖面沸腾起来,水一波波地拍打着冲击着亭亭而立的一盏盏青瓷,滂沱的大雨从天而降,瀑布般从天上冲向地面,以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气魄,撞进湖中后,又从四面八方重新卷起。水声在这一刻浩大如潮。

    “蜡烛!蜡烛!”陆净指着湖中的青瓷盏,“你们看!没有灭!”

    是的,水浪凶猛,但水中的蜡烛却没有灭。

    不仅没灭,反而越燃越旺。

    “是陶长老。”娄江低声说。

    陶长老立在圜坛上,灰袍猎猎作响,天高地厚,无穷的威势压向他的肩头。这位在天雪舟上与仇薄灯三人放赖的老人,忽然就腰背挺直,忽然就睥睨得随时都可以提剑赴秋郊斩鬼母。

    他以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沟通天地的阵法。

    “呜呼!古之鸿蒙,混沌两间!”

    上下形考,天地遂分。

    天载日月,地负万民。

    厚土瘴迷,瘟疫恣横。

    后有神虹,化而为鱬。

    明晦有时,枯荣有城。”

    棂门之下的祝女祝师俯仰叩拜,绕柱而歌,女声尖锐,男音粗狂。

    “他们唱的是什么?”陆净问。

    “《般绍经》。”不渡和尚低声回答,“是鱬城人自己的天地说,他们认为古时世界混沌。后来天地分开,把浊气留在了地面,人被瘴雾驱逐流浪在大地上,悲苦之极无以言表,便向上天祈祷。苍天便降下一道赤虹,赤虹化为神鱬。”

    神鱬驱逐瘴雾,于是人们在神鱬游栖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城,从此雾散便出城耕作,雾聚便待在城中休息。

    《般绍经》不长,却唱过了天地初分,唱过了城墙拔地而起,唱过了人鱼相契,唱过了商旅往来不绝织机。

    上歌青冥,下颂黄土。

    最后舟子颜在高处,三跪九拜,声音高亢而凄厉:

    “天怜我民!请以日月。

    日来月往,草木欣欣。

    天怜我民!请以□□。

    □□有序,鸟兽兴兴。”

    万烛沐水而上,火光被水珠折射,亿万道水光亿万道火光交错,转瞬,光越过整个城祝司,向上下东西,南北四方铺展而开。瞬息之间,整座城,都被笼罩在了光里,从天而降的雨,地面流淌而过的溪,全成了阵的一部分。

    鱬城家家户户,门口都设一瓷盏,点一红烛。

    男女老少,齐齐顿伏下身,三跪九拜:

    “天怜我民!请以日月!”

    “天怜我民!请以□□!”

    声音碰撞,聚往城池中心的三重圜坛。

    陶长老为一城之声势,百万人之念想所牵,冠碎发乱。狂风穿过四方棂门,与水火一起,灌进高台正中心,如百川汹涌入海。

    海浪狂潮中,舟子颜一点一点,艰难地站起来,如负万钧。

    “请以日月!请以□□!”

    他站直身,两袖一振。

    山风海啸。

    天地之间光与水的洪流倒卷,卷向陶长老,卷向待在水亭中的不渡和尚、叶仓、娄江、陆净、左月生……以及仇薄灯!

    第34章 白衣若我

    鸿宇忽空时岁忽寂。

    左月生看见绵延而去的群山、陆净看见轩窗前水蓝长裙的女人、叶仓见熊熊天火里燃烧的苍木、娄江看见两道正在倒下的身影……许许多多熟悉而远去的面孔和事物在瞳孔上一掠而过, 光线破碎折转。

    被它们淹没,就像被一场陆离的梦淹没。

    “混账!”

    陶容长老暴怒, 大鹏般一跃而起,拔剑斩向圜坛最高处的舟子颜。

    “你在做什么?!”

    剑光快如闪电,舟子颜被劈成两半,却没有一丝血花迸溅出来。

    他的身影如太阳出来时的露一样,迅速地蒸发、消散。四周的天青瓷纹、殷红烛火、水雾霞虹……全部迅速褪去色彩,仿佛画布被斩破,陶长老连人带剑撞进宣纸背后的另一个灰尘暗淡的世界。

    无风无水也无火。

    青瓷盏立在龟裂的湖面, 蜡烛燃尽只余一段焦黑灯芯,四柱棂门下的祝女祝师不见踪迹,水亭里的仇薄灯等人也消失了。

    “水月镜花……不错,好阵术。”

    陶长老站在舟子颜刚刚立着的地方, 衣袖缓缓落下。

    “这些年你长进不少。”

    天穹是灰色的,圜坛是灰色的, 回廊阁楼亭台以及更远的一切房屋也都是灰色的,唯独物影深黑。

    “雕虫小技,让老师见笑了。”

    舟子颜隐没在黑暗里, 不见身形。

    “教你阵术的人本事神鬼莫测, 这要是雕虫小技, 山海阁的所有墨师都该去死一死了。”陶长老说。

    他右手把剑垂下, 被剑尖一点寒芒指着的石面仿佛承受不住某种锋利,无声无息地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左手却滑出一杆烟斗, 径自抽了起来。

    “谁告诉你我们要来鱬城的?他们允诺了你什么?”

    “老师不是听到了吗?”舟子颜似乎笑了笑, 圜坛周围建筑的影子一点点拉长,渐渐盖过湖底长出的青瓷枯荷, “期我以日月,期我以四/风。”

    “蠢货!”

    陶长老呵斥,烟杆在虚空中一敲,磕出几点暗红的火星。火星迸溅,落到湖底,落到水榭亭台扭曲的影子上,转瞬就把它们灼烧出白色的灰烟。

    “愚不可及!冥顽不灵!什么人说的话都信?以为给那些家伙当走狗,替他们卖命,他们就真的会履行承诺吗?我看你的长进是长进到狗身上去了。”

    “老师责之有理,可山海阁现在不也在当百氏的走狗吗?”舟子颜微微欠身,仿佛仍在从前的课堂上,等着老师解惑,“百氏南伐巫族,借道清洲,山海阁不仅应许,还伸以援手,这不是争当百氏的马前卒是什么?又或者——”

    他打见面起就始终毕恭毕敬,一直到现在,长久以来扎在心底的那些尖锐刀剑陡然在声音里破鞘而出。

    “这也是您说的权衡?”

    烟斗悬停半空,四下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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