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 38、天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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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关林长街。

    韦玉絜正随双亲逛夜市。

    这日是十一月十八,銮驾抵达的第四日,各处安顿毕,距离功德台祭祀还有七日,韦济业终于腾出功夫,携母女二人出来散心。

    华阴换了身湖水蓝裙衫,配一对景泰蓝珐琅彩嵌白玉攒金珠钗,挽发作高髻,将三千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原是极端庄高华的姿容,唯余侧髻两缕无法藏起的华发让她略感不满。

    但韦济业执其手抚己两鬓,“我早些年便白了,如今共白首。”

    华阴便浅浅垂了眸,嘴角噙起两分旧梦里的羞涩,终将目光投向女儿,“还是年轻好。”

    那是结合夫妻二人精血精华的孩子。

    容色绝丽,聪慧无双。

    相比她的胞兄出生在二人新婚浓情蜜语的第一年,她则降生在他们婚后的第四年。

    彼时帝国愈发风雨飘摇,她的到来,是苦涩艰难中的一抹甘霖。她的父亲忙于朝政,却依旧分出心思照顾待产的妻子,直到守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成全他们儿女双全的梦想。而从苦中品来的蜜,竟比满堂甘露时的甜还珍贵。

    旧江山,江水即竭,山峦将倾。然国归国,家归家,有那样几年,他们一家四口还是很幸福的。

    世家公子和当朝长公主的庇荫,或许抵不住命运的洪流,但守一个家,养一双子女,总要比旁人容易许多。

    是故一双儿女,依旧是繁华堆里生长,累金砌玉发芽。

    但也因为她是皇朝的少主,便注定家国一体,无法彻底剖开逃离。新朝推翻旧制,他还是名门重臣,她从一朝帝女成为亡国公主。

    他们分道扬镳,骨肉手足分离。

    韦济业对这个女儿多有愧疚。

    尤其是此间,女郎亭亭如玉站在面前,粉面皎皎如明月,青丝缕缕似泼墨,眉目如画,风姿卓越。

    这是他已长大成人的女儿,亦是昔年年轻的妻子。

    他对不起她们。

    “阿翁!”韦玉絜是这个时候凑上夫妻二人的身边,将父亲拉过一旁,以目指意对面的衣裳铺,悄声低语,“阿翁,帮一帮玉儿!”

    韦济业望过一边特意给他父女留地的妻子,眼中退去了先前的愧意,生出两分自得,“你同你阿母常日在一起,如何不晓她喜欢何样花色?”

    “阿母在寺庙多穿缁衣,不套华裳。”韦玉絜挑眉道,“再者,衣虽可新,人不如旧。您挑的布,女儿制的衣,方算圆满。”

    韦济业听来开颜,抬眸又看妇人,妇人与他眸光相接,粲然而笑。

    *

    翌日午后,一匹由韦济业亲自挑来的香绯红茱萸锦送到了韦玉絜手上。彼时韦玉絜正同华阴在下榻的馆驿中对弈,闻侍者送布帛而来,赶紧弃棋捧过。

    华阴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笑意夹杂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带人回转,牢牢盯住了她,面容一点点阴沉下来。

    韦玉絜没有转身便已感觉芒刺在背,这会抚绢布缓缓坐下,眉眼低垂。

    “说吧,打的什么主意?怎就同你阿翁一下就亲亲热热了?还能想到给我裁布缝衣?”华阴净了手,端来药膳饮下。

    她宿疾缠身,原是经不起这般长途跋涉的,但二十余年谋划,成败就此一举,她必须亲来此间。

    再者,此番事成,当是她亲领群臣回皇城。当日她离开长安,住在城郊寺庙,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新归来。

    长安城内,她只作主君,不为人臣。

    韦玉絜眨了眨眼睛,抬眸看母亲,“阿翁阿母就带我一人,未曾带阿兄,我、便高兴。”

    华阴不应声,依旧打量她。

    “我待过了这个除夕,便二十又五,成婚整整八年,明岁第九个年头了,却还是膝下空空。”韦玉絜双眼慢慢红了,“我有时不得排遣,妒心生起,便有些恼怒阿兄。”

    话到这处,她也无所畏惧,只深吸了口气道,“他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实在舒坦。”

    华阴缓缓松了眉,眼底的疑虑消散。

    前有贪生之念,今有嫉妒之心,七情六欲缠身,这才是个人。

    足矣让她放心的人。

    “你嫉妒他这处作甚?”华阴晲她一眼,“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崔慎身子之故,然原是当初你误食果子耽误了一些年头,这些年你调养的不错,孩子还不是想要就要。也是,近来怎还闹着给她纳妾?我忙于这处事宜,也没有仔细问你,你今个且好好与我说一说!”

    让韦玉絜嫁给崔慎,最大的目的是联合崔氏驻守凉州的兵甲。然而从韦玉絜新婚月中发生崩漏开始,原先联兵的计划便成了让她先养好身子,诞下子嗣再作打算。如今回头想来,竟已七八年过去,根本毫无进展。

    “是啊,我的身子早已恢复。那阿母觉得缘何我们没有孩子?”韦玉絜理着那方罕见的珍贵布帛,自嘲道,“后来数年,我与崔慎之间相处如何,您也瞧见了,谈不上刻骨铭心,但也担得起一句恩爱缱绻吧。”

    华阴瞧着她,眉宇又慢慢蹙起,片刻恍然,却还是难以置信,“难不成,真的是他身子之故?”

    韦玉絜覆下眼睑,以沉默回应。

    半晌方认真道,“阿母,我想要自己孩子,想如同您与阿翁一般,儿女承欢膝下。一个女人想做母亲,这不过分吧?”

    她将布帛整理好,抬起的眼中已经蓄满眼泪,神情悲怆而恳切,“阿母,我自小在您膝下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养育栽培我,可是有些路我走得太累,太久,原也不是我的初衷。但毕竟走了上去,我便也用心用力在走,那么能不能在事成之后,不看功劳看苦劳,容我一点自由?”

    她抑住就要落下的泪,深深而叹,“您说您的衣钵会传给阿兄,想必是阿翁已经说服了阿兄,如今在长安城中作内应。我一介女流,原无母亲之志,也不慕权势荣华,更不会与阿兄相争。我就想有个孩子,崔慎既然不能满足我,还请您能成全我支持我。让我摆脱了他,有旁的出路!”

    屋中很静。

    叛逆违拗的话从来不中听,但足矣显示一个人的真心。

    华阴难得动容起来,伸手拍了拍女儿手背,“所以你给他纳妾也是未雨绸缪?”

    “那两个丫头是司徒府家生的奴才。”韦玉絜扣住母亲五指,似幼女缠母撒娇,乖顺颔首,“他日女儿与崔慎和离,有她们俩在,左右阿翁又与您同心,那她们不也就是您的人吗?如此不至于崔氏一处,失了女儿便彻底断了联系。虽说还有崔悦,但女儿这般好歹多重保险。”

    “亏你会算计!”华阴忍不住笑起来,“崔慎不能生,那两个聊胜于无,万一人家也想要自个孩子呢!”

    韦玉絜这会也笑了,“两个奴才罢了,女儿托举她们做了一国御史大夫的妾室,已然人上人,乃她们三生修来的福分,再贪便是人心不足。”

    华阴彻底展颜,捏了把女儿面皮,又抚那布帛。

    香绯红是是一味比朱色还要深一点的红,却又细腻泛光,近观如墨内敛,远看似火明耀。是极难印染出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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