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经雨透: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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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棠察觉,她一定会再次试图接手他的一切。

    可他不能允许她这么做。不能让她来背负他的狼狈,不能让她被迫成为他的支撑。

    他不能让她成为他的保姆。

    ——不能。

    第36章 你是? 他看清了她的眉眼,那张他记得……

    一连数日奔袭, 干涸的汗渍与尘沙一同嵌在衣袍的褶皱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沉闷的马蹄声。整支队伍沉默的奔驰着,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前方, 不敢分神。

    这一路上一行人与追兵几度遭遇几次摆脱,而今之计必须尽快抵达霁川。唯有彻底脱离李肃的势力,他们才能短暂喘息。

    陆棠手中紧握着缰绳, 余光时不时扫向身前的顾长渊。这几日, 他一日比一日沉默,一向平和的面容如今仿佛是被风霜洗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青白一片,消瘦的左手虚搭在她的前臂上, 勉力维持着平衡。

    他未曾开口,可她知道, 他已然到了极限。

    直到霁川城从夜色中逐渐显现,直到他们的马蹄终于踏过城门,顾长渊的左手突然跌落,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朝一侧软倒下去。

    陆棠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他,将他整个扣进自己怀里:“顾长渊!”

    他没有回应。

    她低头看他, 怀中的人轻得像是一捧风, 骨骼嶙峋, 呼吸浅弱,冷汗自鬓角渗出, 濡湿了她的衣襟。他的左手在昏迷里依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直到最后一刻依旧在想紧紧握住些什么。

    可, 他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顾长渊,晕了过去。

    如今每一分颠簸于顾长渊而言都是雪上加霜。水路比陆路平稳许多,于是在城中短暂休整后,陆棠果断决定改道水路,直接折返十里长山。顾长渊上船之后就起了高热,她将他安置于船舱之中,又请了一名大夫随行,以防途中再生变故。

    江面寂静无声,舟行其上,唯见水光潋滟、山色沉远。

    陆棠细细向众人交代了沿途的安排,听阿成来报顾长渊醒了,旋即赶往舱中。不过当她推门而入,目光落到榻上那个身影上的刹那,心却狠狠一缩。

    客舱内,烛火轻摇,映出木壁上斑驳晃动的光影。顾长渊倚在榻上,身上已换过干净衣物,整个人却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单薄的衣料下,右侧肩头的线条突兀的塌陷下去。靴子脱了一只,裸露在外的右脚踝肿胀明显,青紫斑驳。

    他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

    那双平日里总是从容镇定锋芒暗敛的眼睛,此刻却不知为何空洞茫然,宛如一潭死水。他静静地望着舱门的方向,眼里没有她。

    陆棠心跳微滞,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走到顾长渊面前,蹲下身,声音低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醒了?”

    眼前人没有立即回应,只怔怔望着她,眉头轻蹙,眼神迷离。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顾长渊。那空白而防备的目光,像是将她隔在了一处他不知何时筑起的远岸。陆棠觉得自己的后背在这样的注视中渐渐僵硬起来。

    他又看了她片刻,眼里的茫然不见退散,反而又隐隐生出疑惑与警惕:“……你是?”

    陆棠一瞬间只觉冰凌入骨,在浑身蔓延开令人窒息的寒意。她指尖微颤,脸上却未现一丝波澜,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你仔细看看呢?”

    顾长渊盯着她,喉结轻轻滚动,目光涣散地在她脸上游移,像是在尝试从记忆的废墟里翻捡出某块残片,可越是努力,眉眼就越痛苦。冷汗自额角沁出,他低声喃喃:“这里……是哪儿?”

    陆棠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缓声答道:“是船上。你受伤了,我们在水路上。”

    顾长渊低下头,他的左手微微颤抖着搭在榻缘,右侧却毫无知觉,连带着整条右腿也软垂着动也不动。他隐隐察觉自己的状态出了问题,可任凭如何努力,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混沌。

    挣扎片刻,他的意识再次逐渐涣散开去。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倏然将他从深渊拉回:“顾长渊。”

    他猛然一震,眼神微颤,仿佛是从梦魇中惊醒,恍惚之间,他终于看清她的眉眼,那张他记得极深的脸,带着一如既往的沉静与清醒,是他时序世界中的锚点。他低头,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下意识的就握住了她的手。

    顾长渊指尖微滞,片刻后,缓缓松开,嗓音低哑:“……我刚才……”

    陆棠淡淡道:“没事,你烧糊涂了。”

    顾长渊静了片刻,似是渐渐沉默的接受了这个解释,不再追问。

    陆棠转身,从一旁取来备好的药递到他面前,语气不容拒绝:“喝了。”

    顾长渊接过药碗,没有犹豫,一口饮尽。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带着几分熟悉的灼烧感,唤醒了一丝清明。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沉沉地盯着碗底,眼神晦暗不明。

    待他重新沉沉睡去,大夫被请进了船舱。

    烛火幽幽跳动,映在老大夫布满皱纹的面容上,将他眉眼间的凝重照得愈发深沉。唯有江水拍打舷侧的低响悠悠回荡,似一声声不肯散去的叹息。

    陆棠站在桌旁,目光微敛,语气沉稳:“他伤得重吗?”

    大夫拂袖入座,一声轻叹,摇头道:“岂止伤重,此番舟车劳顿,已危及根本。”

    “公子右侧旧患未愈,本就筋脉痿弱、肌肉无力、关节松脱,难以自稳。此次奔袭日夜不停,右肩屡遭牵扯,终致脱臼;右踝亦有重伤,筋骨俱损。如此体况,已是积弱之中复添新伤,若调养不周,恐致肢废形歪,难复常态,成长久之患。”谈及顾长渊的具体状况,他眉头深锁,语气沉重,言辞间是毫不掩饰忧虑。

    陆棠眉心轻蹙:“除此之外呢?他今日不认得我。”

    大夫的神色亦是更加凝重几分,斟酌片刻终于道出压在心头最深的一句:“这其中最险者,不在四肢,而在脑府。”

    陆棠抬眼,瞳孔微缩,声音带上了一丝寒意:“脑?”

    “是。” 大夫颔首,语气沉重:“昔岁之重创,恐已伤及脑府。近又疲乏过甚,旧患复作,致脑中血络壅滞,隐现瘀阻之象,恐已有微血渗漏。若再受震动劳扰,神思恐易紊乱,情志亦难自控。今夜之失识,正是此症方起之兆。”

    “倘仍不加静养,待其积重难返,恐将……” 他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眉宇间亦带上了几分不忍。

    舱中一片寂静。

    陆棠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在那人身上。他静静地躺着,神色安宁,眉目舒展,宛如风平浪静的一汪深水,只是越是安静,越显脆弱。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终于低低响起:“该如何处置?”

    大夫拱手,正色道:“静养为先,十日之内,不可再奔波劳顿,须令气血调和,脉络回顺,方可缓解脑府之患。”

    “……我知晓了。”陆棠垂眸不语,良久,才缓缓按住眉心。

    大夫起身告辞,叮嘱再三:“此事非轻。今行水路,风波难测,舟中颠簸,尤须谨慎。凡其起卧周转之际,必当小心照拂,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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