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九万场雪: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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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零零星星开了些,云家门前插这么一大束,显见得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收集到的。

    看清是红柳的那一刻,李翩摔进谷底的心终于又被拉了出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又站在云家门外稳了稳心神,这才上前扣响院门。

    “砰砰砰——”

    “来了——”

    云安来应门的时候挽着袖子,雪白小臂露在外边,乍暖还寒的春三月却只穿一件淡黄色粗布衫,面颊微红,额头上还沁了层薄汗。

    见门外站着的人是李翩,她面带羞赧地将袖子放下来,将衣衫弄整齐。

    看着她这一身热气氤氲的样子,不知为何,李翩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热起来,就仿佛云安身上的热度通过某种看不见的媒介过给了他似的。

    “你来了。”

    云安打开院门将李翩让进来,自己转身往屋内走,边走边说:“我刚拾掇完屋子,现下帮阿爷弄包袱,阿爷去高家子渠那边刷马了,晚些才回来,你随便坐。”

    李翩跟着云安走进正屋,轻车熟路地在窗边的草褥子上落座。

    “那日送你回来之后我又急忙赶去城外,本想祓禊之后再来瞧瞧你,可当日杂事实在太多,就给拌住了。姐姐这些天过得可还好?”

    “挺好的。”

    这回应明明淡如春水,却连春水也惊荡。

    云安跪坐于李翩对面的草褥上,面前摊着个包袱皮,上面胡乱扔了几件衣服,她正一件件地叠整齐。

    “这是做什么?”李翩问。

    “过几天阿爷又要去千佛洞给你们家画壁画,我帮他收拾收拾。”

    李翩轻轻地“哦”了一声——是了,眼见着已经开春,崖土不再冻得邦硬,工匠们遂陆续回到神沙山开始了新一年的活计,他家石窟内的壁画估摸着还得好些时日才能全部画完。

    想到这儿,他忽然说:“云先生去了千佛洞,家里便又是只剩姐姐一人。”

    谁知云安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二巧马上就要嫁人了,嫁人前她打算来陪我住些日子。”

    “嫁去哪儿?”李翩随口问道。

    “不远,就是旁边的杂沙里。她的郎君是个医工,不过听人说脾气不大好,她心里害怕。我想着正好阿爷不在,就叫她住过来,我陪她说说话。”

    听云安慢声细语地讲着女伴的事,李翩却蓦地被她口中的一个词语撩拨了心绪——“她的郎君”。

    他突然很想听她唤自己一声“郎君”。

    须知“郎君”与“小郎君”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大不相同。

    “小郎君”只是个普通的尊称,是因李椠健在故而如此称呼李翩,并非是说他年纪小,却也着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郎君”不一样。

    “郎君”不仅仅是个尊称,还有一层意思是妇人唤她的夫君。

    这个称呼从女子口中唤出,带着一种旖旎甜香,婉转又缠绵,是情人之间偷偷交换的暧昧,也是心上人心上的坦诚。

    ——若是“郎君”二字能泊在云安舌尖,而后再停于自己耳畔,该是怎样的荡魂摄魄啊。

    李翩简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七拉八扯揉来搅去的思绪了。

    云安见李翩突然不说话,她叠衣服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转而问李翩:“小郎君今日来,是有什么打紧事吗?”

    李翩摇头:“没有。”

    摇完又觉得不对,他今天明明是来找云安剖白的,剖白还不算大事吗?

    剖白必须是最大的大事!

    于是乎赶紧改口:“有!”

    云安抬眼看着李翩,柔声说:“这可巧了,恰好我也有件大事想告诉小郎君。”

    李翩被云安这么一看,瞬间紧张起来,感觉胸腔里那颗心发疯似的左冲右撞。

    他鼓足勇气不让自己眼神躲闪,声音发紧地问:“姐姐是何事?”

    “小郎君是何事?”

    话到嘴边,李翩却觉得自己已经紧张得手不是手嘴不是嘴,莫名地就想再拖一拖,于是舌头烫牙一般推脱道:“云姐姐年长,应啊该云姐姐先先说。”

    听他这样说,云安放下手中衣物,道了声“小郎君稍待片刻”便出了房间。

    李翩心内疑惑,不知云安是要干嘛。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云安还没回来,他心里的紧张感不降反升,实在坐不住了,遂起身在这略显昏暗的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

    正走着,就见云安袅袅婷婷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被仔细卷起来的糙纸。

    此刻,云安脸上已没了刚才的温柔笑意,而是变得十分恭敬,那恭敬中又有着掩不住的疏离。

    她走到李翩面前,二话不说突然跪下,俯身向李翩行了个顿首礼。

    顿首礼乃“九拜”之一,属同辈之间所行大礼,往往带有请罪和恳求之意。

    “姐姐这是做什么?”

    李翩被她这忽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赶紧弯腰去扶,谁知云安顿首之后却仍旧跪着不肯起来。

    “这是此前小郎君给云家和杂石里花费的所有银钱细账,请小郎君过目。”

    云安说着,将那张糙纸双手捧着递给李翩。

    李翩满心疑惑地接过糙纸看了一眼,只见纸上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末尾甚至还有云安的手印。

    他不知云安这是做什么,但在看到账目的那一刻,他立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也许有什么自己不想听到、不想看到的事即将发生。

    果然,云安接下来的话让李翩彻底如堕冰窟。

    她说:“这份细账我已画押,今后定会一笔笔悉数归还小郎君,云安绝不抵赖。还请小郎君收下细账,从今往后莫再踏入云家半步。”

    如同一声惊雷炸响耳畔,李翩只觉得自己耳内嗡嗡作响,缓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何?……为何突然这样?”

    “那天小郎君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在车里并没有睡着。”云安平淡地说。

    李翩的脸霎时间从耳根直红到眉心,顿觉羞不可当。这么说,那天他偷亲云安,后来又脱了云安的步履,这些事云安都是知道的……而现在,云安这意思是要让彼此悬崖勒马,一刀两断。

    “你,讨厌我,是不是?”

    这几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拉扯着心腔钝刀切磨般的疼。

    云安却摇了摇头:

    “小郎君出身高贵,云安身份卑微,你我二人天壤之别。云安能得小郎君垂怜,实是三生有幸。”

    “那你这又是为何?你是害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李翩语气焦灼。

    “云安并不是一个在乎尊卑贵贱的人,也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说……”

    李翩忽然弯腰双手扶着女子的肩,急促地打断了她:

    “常宁!我不会让你做侍妾的!我会去跟父亲争,倘若争不过,实在不行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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