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九万场雪: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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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李翩却仍是一声不吭,不说为自己辩解一句,甚至连一声呻吟都不肯吐出。

    他越是这样,李椠就越生气。

    只见李椠迈步上前,一把夺过其中一个仆役手中的笞杖,干脆自己出力狠狠打。

    一声压抑着的痛呼抖在李翩喉咙深处,他硬是将那痛呼咽了回去。

    “啪——”

    “啪——”

    “啪——”

    李椠下手着实够狠,李翩这会儿已经疼得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宋澄合瞧了瞧面色惨白趴在髹漆几上挨打的李翩,又瞧了瞧李椠,忽然捂着自己的肚子,又哭起来。

    “夫主,儿子纵然不孝,夫主也要保重身子,莫气坏了自己。就算把他打死了,夫主还有别的儿子,可夫主总该保重自己才对。”

    一听这话,李椠挥板子的手更加用力,打得也更狠了。

    ——对啊,我李椠还有别的儿子,你继母肚子里怀着的不就是嘛!你仗着自己是家中独子,仗着李玄盛疼你,你恃宠而骄,现在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我告诉你,少拿这个威胁我,我少你一个儿子,我还能有九九八十一个!

    宋澄合还在哭着劝李椠。

    可她哭得越凶,李椠下手就越狠。

    “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敢背着老子去帮那群臭虫!”李椠咬牙切齿地骂。

    谁知那个趴在髹漆几上,原本连呻吟都不肯发出一声的人,听了这话却硬是喘着粗气,从喉咙中挤出一句破碎的话语:

    “大伯说过……百姓……不是……臭虫……”

    说完这话,他曲起一条腿,转过膝盖在髹漆几的几面上借力,侧身扭头看向李椠。

    李椠被他这么一看,只觉满腔怒火简直快把自己烧干了!

    这狗东西居然还敢搬出已经去见阎王的武昭王来压老子!

    狗东西!狗东西!看来还是打得不够狠!

    只听李椠大吼一声,举起板子对着李翩的腿打了下去。

    这一杖,李椠用了死力。

    “啊——!!!”

    笞杖打在腿上的瞬间,一直咬紧牙关承受痛苦的李翩突然发出一声哀痛至极的惨叫。

    李椠听他终于肯发出惨叫,心里瞬间舒坦了不少,决定再打两板给他点教训,让他牢牢记住父亲的威严。

    “啊——!!!”

    李翩第二次发出惨叫的时候,嗓音已经完全变形,那声音一点也不清润,而是变成了一种可怖的、扭曲的哀嚎。

    至此,李椠再火气上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停了手。

    看着趴在髹漆几上疼得打摆子的儿子,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气得狠了,笞杖落下的位置好像偏了些?

    但具体偏到哪儿了,他也搞不清楚,恐怕此刻只有李翩一人知道。

    李翩的手紧紧抠着髹漆几的边沿,抠得太紧,骨节白里泛青,像是能把皮都戳破。他想喘气,可根本不敢喘,连最轻微的呼吸都带着剧痛,冷汗从额头淋漓淌下。

    旁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李椠刚才挥舞笞杖的时候失了分寸,将那么重的大杖打在了他的膝关节处——甚至还打了两次!

    钻心透骨的疼让他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也许此刻,膝骨已经被打断了。

    李椠低头看着儿子疼到扭曲的腿,心里明白自己失手,但他绝不会轻易承认此事。

    他手撑笞杖,喘着粗气,冷冷地瞧着瘫在髹漆几上浑身颤抖的李翩。

    此刻的李翩,再也没了往日那种临风玉树的清雅和贵气,他疼得全身都在无意识地打哆嗦,肩膀和背部是鞭子抽出来的鞭痕,臀部和腿上是笞杖打出来的血痕,右腿疼得一动不敢动,后背全是冷汗,白缣中衣已经被冷汗混着鲜血弄得脏污不堪,现在他整个人几近脱水。

    这个趴在髹漆几上的公子,狼狈又肮脏,像一只行将死去的羔羊。

    一直打到此刻,李椠的气总算是又消了些,且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手,心里生出指甲盖般大小的愧意。至于失手到什么程度,恐怕还要医官来瞧了才知,反正死不了就行。

    “去,把医官叫来。”李椠指着离他最近的一名仆役说。

    仆役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却听宋澄合遽然发出一声吓人的惊叫,手捂腹部跌倒在地。

    “夫主……夫主……”宋澄合泣不成声,“孩子……孩子不好了……孩子受惊了……”

    李椠一听这话,“哐”地一声丢掉手中笞杖,快步上前,眼见得惊慌失措起来。

    “阿涟,你感觉如何?”

    话毕,他抬头看着那个被宋澄合这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吓得呆在原地的仆役,怒吼一声:“还愣着作甚?!去叫赵五思,把赵五思叫来给夫人瞧病!”

    继而又转头对婢女说:“把夫人送回房里,快点!”

    宋澄合双目含泪,拉着李椠的衣袖可怜兮兮道:“夫主陪着我。”

    “好,好,我陪着你。”

    李椠边说边扶着宋澄合,小心翼翼地去往内院。

    *

    所有人都走了,庭院里只剩李翩一人。

    他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髹漆几上,没有李椠的命令,旁人谁也不敢去碰他。

    原本是要给他请医官的,可那边宋澄合一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身怀六甲的宋澄合身上,医官也被请去了内院,只余他在庭院里干熬着。

    李翩感觉自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原本就心头乱成一团麻,这会儿更是乱成了水草纠缠的沼泽地。

    身上被鞭抽和杖打的地方都没什么,不过皮外伤罢了,现在最疼的就是右腿。

    他轻轻地动了动右腿……疼,抽筋扒皮折骨挖髓的疼,可以肯定的是,骨头被打断了。

    现下也许已是酉时过半,日头终于没那么毒辣,但也完全没有好受一点点。

    今天从大清早就开始逃命似的奔波,先是奔去金帛库搬钱箱,而后又在声闻寺门口七慌八乱地忙着放钱,整整一个白日他甚至都没时间喘口气歇一下。

    原本打得好主意,放完钱就直奔酒泉,可千算万算,却在最后一步走岔了。

    对了,还有云安,他今天凶了云安。

    他不是故意的……不,不不,他就是故意的……是故意的……他不想把云安牵扯进来。李椠确实收拾不了敦煌索氏,可李椠收拾一个小小的云家,简直易如反掌。

    云安,一定要平平安安……

    此刻,李翩脑子里一会儿想着这一整日发生的各种乱事,一会儿又闷重得成了一片黑白灰。

    右腿好像已经疼麻木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麻木之后就没那么痛苦。

    日头西沉,黑夜渐渐漫过人间,也漫过了双眼。

    片刻后,他阖上沉重如山的眼皮,也阖上了心头翻涌不休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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