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8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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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不用提,每每恍惚与梦回时,总见到那张带着如水柔意的笑靥,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雨水也遮掩不住的,她的发香。

    苏冼文眉间难展,怔怔回首,迳饮下一杯,再转头看去时,兀地顿住。

    猛站起身。

    立在一旁的小厮吓了一跳:“公子?”

    苏冼文充耳不闻,眼睛睁睁盯着那道被侍女们簇拥着从绣铺出来的丽影。

    虽戴着长帷帽,可身姿步态,他觉得,他不会认错的。

    可是……

    愣了好一会儿,胸膛起伏几瞬,疾转身,衣袂被身掀的风扬飞,小厮在后头惊呼一声,连忙跟上,刚跑到楼梯口,却见自家公子已经三阶并一阶踉跄着下了楼,朝大堂门口跑去。

    苏冼文喘着粗气,站定时,却只见到那身态肖极了郦娘子的贵夫人被扶着上了漆金檀雕车驾。

    车帷掀动时,略带起她一边帽纱,露出白生生一角下颌,与雪腻脖颈。

    苏冼文瞳中紧缩,呼吸骤然沉促-

    太子府,书房。

    礼部已将罢朝三日的令旨宣下,这些日的政务却不能松懈,且为了之后几日的打算,还需尽快对时下最紧要的几项朝廷议策之事定出决论。

    朱笔提墨批阅之时,书房之外,隔着厚重楠门,也未曾挡住亲卫们惊愕之声,此起彼伏的“大统领”。

    宗懔眉心拧起,狭眸微眯,将朱笔搁置笔枕之上。

    果不其然,下一瞬,粗厚浑沉的高声响起:“殿下!臣何诚,负荆请罪,求见殿下!”

    宗懔沉声:“进来。”

    门应声猛推开,肉袒赤身,背着厚厚一捆荆条的高大汉子鼓着一双圆睛,大跨步如烈马冲阵,大步疾闯了进来。

    双膝猛跪地,背后鞭刑还未消血痕,现下又背上了荆条,上身无一物遮蔽,浑身横肌搏鼓,大喇喇展着。

    “殿下!”何诚哐地一叩头,再抬眼,眼睛里布着赤红血丝。

    宗懔闭了闭眼,抬手摁捻眉心:“你要做什么?”

    他料到了何诚会来死劝,但是真见到时,着实觉得双目受刺。

    何诚圆睁环眼,瓮声瓮气:“殿下,臣来负荆请罪!”

    “但臣请的不是昨日之罪,而是往昔之罪,臣辜负了老王爷对臣的嘱托,辜负了为臣之道……”

    “行了。”宗懔冷冷睥睨他,“你要是来唱戏的,现在就给孤滚出去。”

    何诚猛地一噎,随后忿气上涌,再抬头时,目光如炬:

    “殿下!臣不是来唱戏的,臣是来谏君的!”

    “要是为了夫人的事,不必再言。”宗懔侧撑着额颞,冷声。

    话落,跪在下首的汉子却登时面露怒怆,痛心疾首都不足形容此刻心裂:“殿下!!”

    “殿下!臣乃外臣,本不应对殿下内宅之事有分毫言语,可,臣父作老王爷副将多年,臣亦自您入军起便追随您身侧,老王爷临去时,对臣也有嘱托,要臣尽心辅佐您,臣自问,此生只以殿下为重,只尊殿下为主,不敢有丝毫背弃之心!”

    宗懔面无表情:“继续说。”

    凛寒目光刺下,何诚一震,但丝毫不退,咬着牙忿忿:

    “殿下,臣今日愿死谏,恕臣先问殿下一句,可否,可否有以郦夫人为妻之心?”

    从前,他以为,殿下不过是喜爱上了一女子,即便那女子是臣子的孀妻,那也算不上大祸。

    可这些日,看着殿下为那郦夫人法外开恩,洗手作羹汤,劈柴做活,费尽心思,他心里便炸起了火雷,但尚能忍耐。

    直到昨日,亲眼看见殿下到底对这个寡妇迷恋到了何地步时,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们殿下,将来要登临帝位,若是有这么一个蛊惑人心的妇人在身旁,将来后宫前朝,必定腥风血雨,永无宁日。

    而这个女人,俨然是做了这府里的正妃了,愈打听愈惊心,一应吃穿用度不说,住都是住在主寝殿,今日出府,陪伴伺候的是这府里的太监副总管,一应侍女全是宫里出来,精挑细选过最好的。

    一个让他胆跳的想法不得不冒出。

    “殿下,”何诚噙着血,重复了一遍,“臣敢问殿下,是否,有以郦夫人为妻之心?”

    宗懔漠然睨视他片刻,掀唇:“是。”

    一瞬,何诚心崩如山倾,几欲抽刀以血明志:“殿下!古有言,桀奔南巢,祸阶妺喜,纣以炮烙,怡悦妲己,是以圣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择其令淑,以统六宫,家道正而天下定!”

    “殿下,立后乃国事,怎可使身卑位低之人因爱登后?母仪天下之人必得是世家贵女,抑或勋臣之后,方才能服众,平定前朝后宫啊!”

    “况且,那郦夫人夫家谋逆,又是再嫁之身,掌掴储君,即便是作妃妾,都是失了本分,如何能作殿下之妻?莫说前朝大臣,天下人都会妄议啊!殿下,三思啊!”热泪飙溅出来,猛地再磕头。

    上首的人并不打断他,就这么听完了。

    等他磕完头再抬起来时,宗懔冷笑道:“何诚,若不是念着你追随孤多年,你父亲也是忠臣,换作旁人,敢来孤面前做这一出,已经拉下去砍了,孤告诫你最后一回,夫人的事,是主子的事,除了孤之外,无人能置喙,再犯,你就滚回西北。”

    何诚周身僵冻,难以置信:“殿下!”

    宗懔看着跪在下首,忠心耿耿的心腹,眼睛掠过他无一块好肉的身躯,上头新痕旧疤纵横。

    战场之上,何诚不知多少回舍命护主。

    终是稍松了眉,而后沉声:“孤乃摈弃国事,荒-乱后宫,废疏朝纲,罔顾天下生民之计的昏主?”

    何诚猛睁大眼:“自然不是!”

    他们殿下自监国以来,从未有一日懈怠国事,不知多少回夙兴夜寐,即便是要去那青萝巷里,也都是先将朝务处置完了,方才抽身。

    “那么,孤是得位不正,起兵谋逆的国贼?”又问。

    “当然不是!殿下!此话怎可——”

    宗懔冷冷盯着下首的人,沉戾:“那便是了,孤何处对不起社稷江山?”

    何诚直直愣住。

    宗懔从檀椅上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若非孤出兵,当今陛下早已成了幽室亡魂,国朝大乱,江山崩裂,现在还能站在朝上的文武百官,哪一个不该对孤感恩涕零?”

    “如今,孤不过是要迎心仪之人入宫,便成了夏桀,商纣之流了?”戾笑。

    何诚霎时冷汗暴流:“殿下,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郦夫人实在难以服众——”

    宗懔手按在书案上,漫不经心打断他:“何诚,孤当你是心腹,下头的话,只和你说一次。”

    何诚怔滞错愕。

    “登位后便是天子,殊不知天子也是人,是人,便有私心,”宗懔冷然,“皇祖当年执意传位当今陛下,天底下多少人不解其意,但孤却知晓皇祖当年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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