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夜话: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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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六竖起耳朵,静候下文。

    温大瑞目间掠过一丝快意:“小人大字不识,亦知舍妹守寡在室,上无高堂,那么小人身为长兄,自可独立做主改嫁舍妹。如今县公与罗将军带走外甥小人并无异议,惟一条,舍妹不得带走,她的去处只得由小人定夺。”

    “两岁婴孩,如何离得开生母?”罗士信睁瞳大叫。

    温大瑞不以为意,笑容犹带挑衅:“小人已然让步,允将外甥归还,将军莫非还欲不依不饶?那小人无可奈何了,将军若不服,自可报官,公堂之下也得定小人占理。”

    扫着这副可憎面目,甚至语调轻佻,罗士信忍无可忍,一股无名火直冲颅顶,掌心按上腰侧,将欲拔出佩剑。

    “冷静!”李小六瞅他要动手,慌张攥住他摸向剑鞘的腕骨,阻止他下一步动作。

    长孙无忌无声望过来,视了眼紧紧抓握的两只手,李小六被他瞥得背后发凉,自觉松开。

    “罗将军莫非要杀害无辜百姓不成?”少年险些亮出白晃晃利刃,温大瑞不由生惧,然态度仍强硬,“东都天下通衢,将军虽为长官,却来强抢民女,又欲夺小人性命,倘若传至四海耳中,岂不是让大唐白白失了民心。”

    他料定占理,话音不降反高,长孙无忌脸梢轻偏,唇边扬起若有似无哂意。

    “既然阁下坚称无辜,那本官不妨论一论,阁下罪过几何。”

    这番换了自称,愠意已然掩含其中。

    他端坐椅中,一字一字口吐清晰,语调若清溪不急不缓:“其一,经僮仆告发,阁下常无故责打令妹,按律,触‘殴兄姊’罪名者应徒两年半,此为一罪。其二,阁下昨日掴伤公主,罪行虽属过失,亦仅仅徒刑减等而已,此为其二。其三,阁下又挟恩勒索罗将军万贯钱财,更兼诬告其强抢民女,阁下试论,如此可算得无辜?”

    起初温大瑞尚且镇定,忽闻“掴伤公主”,已是面如土色。

    骨骼一软,他自椅上跌落,顿而扑地求饶,状甚狼狈:“小人不知自身罪大恶极,还望县公,公主,罗将军恕罪!”

    他挨个轮流叩首,背脊佝偻似虾米,惟罪刑临头,方使他流露外强中干的真实面目。

    长孙无忌轻喝:“执下。”

    协同前来的卒吏闻命,蜂拥而上擒住告饶男子,将其臂肘猛力反剪,迅疾朝外拖去。

    罗士信此时恼怒渐褪,眉梢舒展,向长孙无忌拱手:“昨日六娘伤重,士信便萌拿下此贼之意,只惜士信身为武将,并无凭公文缉拿之权,是故惟能请求先生助力。”

    长孙无忌道:“你们速去抚慰温氏罢,想她应是惊魂未定,如何让温氏情愿携子归长安,亦非轻而易举。”

    闻言,李小六与罗士信二人一溜烟跑进厢房,轻手轻脚蹑入屋中。

    但见晨光熹微中,烛烟薄笼,女子倚坐榻前背向二人,柔摇臂间熟睡的婴儿,仿佛适才屋外震天动静与此间隔绝。

    少年不惯与女子打交道,遂求助地转向李小六。

    “温娘子。”她踱上前,先行一礼,“我们来请您与小郎君回家。”

    “家?”温氏凄然一笑,停滞臂间动作,然并不目视二人。

    “妾夫家已亡,兄长不仁,何来有家。”

    李小六赶紧道:“但是娘子有小郎君,有你们二人在的地方,便皆为家。”

    温氏终于挪移目眸,神色哀戚:“娘子不知妾苦衷,妾惧怕裴氏族人苛待行俭,宁愿一辈子不回长安。”

    罗士信闻言,迈前一步,竖起指尖:“士信在此发誓,如若裴氏待行俭有所纰缪,士信愿视若己子亲自抚养,教其熟读诗书,娴习弓马,学得一身无瑕品格,长成君子如琢如磨,无愧裴公在天之灵,如若有违,便让士信——”

    “将军慎言!”温氏惊惶唤止,眉间浮上困惑,“将军与先公是何关系?何以发此毒誓?”

    罗士信手掌伸向剑鞘,将之缓缓解下,郑重捧于掌心,递予温氏。

    “此乃裴公昔年佩剑,为表赏识赠予士信,士信将之随身至今。裴公于士信实有再生之德,士信若无裴公,便无今日。”

    生性讷言的少年未告诉女子,洛阳城攻拔之日,正是他不辞劳苦寻得裴公父子遗骨并予厚葬,自此入土为安。

    温氏默然,李小六猜度她尚在犹豫,立即掏出袖中卷轴,揭开与她展示。

    “娘子请瞧,此为当年我为裴公所作画像。”她指了指落款,“娘子看,这个六字正是我的排行,我就唤作小六,您这回可以信我了么?”

    温氏自然熟悉这幅画,它曾悬挂于裴仁基厅房壁间,凡来往者只需抬首便可睹之。

    「老爷何以格外珍重此画?」彼时温氏只觉这幅肖像并非名家之作,且毫不避讳地绘出了丈夫的大脑门,心中不免诧异。

    和善宽厚的长者只蔼然牵唇,微笑答:「观此画,便能令老夫忆及昔日长安初夏盛景,与那位活泼有趣的小画师。」

    温氏不禁敛口。她明白,深陷敌营,已是身不由己的丈夫从未停止追忆回不去的长安,怀念再也无法相见的故人。

    原来他口中活泼有趣的小画师,便是眼前这位牙齿白璨璨的女孩。

    “娘子,长安有最优秀的将军,最渊博的学问家,与最繁华的市坊,去了那里,行俭一定会成为令您骄傲的栋梁之材,更能幸福健全地成长,他一定会比在这里快乐。”李小六恳求道。

    诚然最后一语打动了女子,她的眉目逐渐松弛下来,瞳眸视向女孩,缓慢启唇。

    “劳烦将军与小娘子,带我们看看先公魂牵梦萦的长安城罢,那究竟是何模样。”

    四月仲春时节,多年前女孩与善良的一家三口所种下的那颗果实,此刻终是破土而出,伴着婴儿清脆彻亮的啼哭,日后将长成根深叶茂的绿树,亭亭如盖。

    其后裴行俭出将入相,治戎安边,百战百捷,尽破东突厥余部,被赞“儒将之雄也”,此又是一阵后话,暂且不表.

    罗士信先行一步护送温氏母子离开洛阳,李小六与李道宗则暂且逗留,预备待上一月再回长安。

    长孙无忌难得自公务中抽身,见李小六无所事事,遂提议:“我请你用食?”

    李道宗闻言,亦主动自荐:“莫遗忘了我。”

    三人便行至坊间,寻一知名酒楼就坐。

    此处临近定鼎门大街,因而最是人烟如缕,数月以来,洛京逐步接近正轨,外来回迁居民已是日益增多,愈添宜人春色。

    虽由长孙无忌做东,却是由李惜愿点菜,她便走向垆台,对着食单木牌一一询问酒博士。

    洛阳兴盛汤水菜肴,多酸咸口,李小六本着去哪里便把哪里特色尝一遍的主旨,点了连汤肉片,牡丹燕菜与葱扒虎头鲤,并一道洛阳锅贴。

    又窥李道宗虎背狼膘体格,本已点罢离去,她再次折返,指着木牌道:“再加个云照腐乳肉。”

    酒博士喜滋滋领命:“一刻钟便可,请小娘子稍候。”

    观李小六与酒博士谈议,李道宗自觉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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