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 5、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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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权谋,无过是一颗颗私心与欲望纠葛而成的闹剧。

    冯初微微抬眼,想要自冯芷君那得到表态,毕竟冯家上下,惟太后马首是瞻。

    冯芷君神态自若,只管饮着金杯中的酒水,连个眼神都不给予自己这素来捧在手心里的侄女。

    她由着她自己选。

    她知晓自己的这个侄女,有抱负而无野心。冯芷君能接受冯初没有野心,但她不缺一把只知马首是瞻的刀。

    拓跋弭和冯芷君的关系虽说算不得好,总归眼下还是一致希望斗而不破。

    拓跋聿是拓跋弭用以分太后权柄的棋子,现下提出让她做侍读,许是向太后示好,又或者......

    冯初想起她进殿前,柏儿同她说起陛下与太后因将士论功行赏有龃龉。

    莫非是想用自己这个侍读的位子,来平息太后处?

    “怎么?就这般难思虑?”

    见冯初俯首良久不作答复,拓跋弭有些许不满。

    太后、陛下、冯家......

    几番权衡,蓦然想起窗棂缝后孤单的拓跋聿,想起她的祈盼。

    “臣女,谢陛下拔擢之恩!”

    魏国皇宫位于平城以北,号称紫宫。宫内与内城只一墙之隔,并无护城河,朝中勋贵由是也多居于城北。

    车驾在郡公府侧门停驻,冯家的下人们早就掌了灯笼候着。

    冯初被柏儿搀扶着下了车驾,冯颂没去管几个郎君,径直走向冯初,“你同我来。”

    冯初低着头,没能去理正领着内眷盼着他们归家的阿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冯颂身后。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冯颂亲自从侍女手里接过灯笼,将人通通给打发了,父女二人开门见山地说道,“眼下的皇储,不过是陛下制衡太后的棋子!”

    冯颂万万没想到,向来聪慧通透的女儿怎么在这上头犯了糊涂!

    “阿耶勿忧,孩儿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为何要应了陛下?”冯颂气急,“帝后相争,水那么深,你要是惹上祸事,你让你阿娘和我怎么办?!”

    “当初就该听你阿娘的,让你留在家中和你阿姊备嫁,你真是出去一趟,心也野了!”

    冯初被自家阿耶口不择言的气话惊得退后了小半步,她并不畏惧阿耶生气,而是想到若让她同阿姊一般在家中备嫁,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尽数与她无缘。

    “阿耶为大魏出征数次,日日离家,心野了么?”冯初缓过神后,反顶了回来。

    她语气如常,瞧不出丝毫忤逆,话里话外却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冯颂哑然,“男子同女子,能一样么?”

    “我与几位兄弟相比,阿耶以为,何如?”

    “.......你不一样。”

    冯初是冯家的吉星,是天生祥瑞的孩子,时人多信谶语,冯初纵使是个女儿,也是极其特殊的。

    “那阿耶就该信我一回。”

    冯颂这才冷静下来,诧异地打量起自己的小女儿,“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阿耶也说了,帝后相争,我冯家本就为外戚,孩儿并没有去淌浑水,自生下的那一刻起,孩儿就已身处其中。”

    “其二,朝堂上,何来铁板一块的派系?”冯初接二连三的反问让冯颂愈加后脊发凉,“今日皇储殿下是陛下的棋子,焉知来日会不会变成太后的人?”

    “陛下,春秋鼎盛。”

    冯初目光灼灼说出这四个字,让冯颂心神震颤,他听出女儿的话外音——拓跋弭春秋鼎盛,拓跋聿定不会是他唯一的孩儿。

    一旦有了旁的皇子,身为女子的拓跋聿还这般地位稳固么?

    “还有,”冯初语气放得更缓,更轻,随风散开,“儿欲为天下人谋事。”

    冬腊的风忒刁钻,挤进灯笼,带起一片火星子,在夜里噼啪作响。

    “哎呦我的儿,你可算是舍得来见见娘亲了。”

    门后悬着的毡帘甫一掀开,冯初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已经抽长的人儿被自家阿娘以极为别扭的方式抱起,搂在怀中。

    冯初叫她这般抱幼童的手法闹得脸红,但到底是阿娘思女心切。

    “都瘦了。”崔令持嘟囔着将她放下,心疼不已。

    阿娘眼角起皱了。

    冯初泛酸,不自觉地轻声唤阿娘。

    “欸,阿娘在呢。”一片嘈杂中,她还是得了应。

    “好了好了,你家郎君征战沙场,你只顾着看女儿么?”冯颂知晓再这样下去,夫人闹不好该落泪,连忙插话岔开。

    “你还说呢!”崔令持转身座到上首,别过脸,故意不瞧他,“有人归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扯着阿耆尼走了,现下还来扰人家娘俩团聚。”

    冯颂立马赔罪,周遭的家人都笑着瞧他又是倒饮子又是伏低做小。

    冯初瞧见在下首掩嘴浅笑的阿姊,凑着坐在她身旁。

    她的阿姊是个很安静的性子,温婉贤良,说话都轻言细语。

    她自然是个很好的女子,只是这个性子,在这一大家子人中,会不引人注意罢了。

    她的眼下一片青黑,上了不少粉,手上还有不起眼的血点。

    “阿姊在绣嫁衣?”冯初笑得温雅,满怀关切,“多歇一歇,不打紧的。”

    小妹的关心叫人生暖,手指蜷入袖口,还是轻轻摇头,“人生大事,哪里好耽搁的?”

    冯初默然,旋即换了个她关心的话头,“我......见到拓跋驰了。”

    冯瑥的面上当即飞起红霞,眼眸慌乱地在自己的衣裳上乱瞟,“他——你我还未出嫁,不好议论外男吧......”

    旋即心虚地朝自家双亲的位置瞄了眼。

    分明想听。

    “他人不错,长得还算俊,心思也细,但到底不是女儿家。来日阿姊......但有不顺,可诉与我,莫要同他置气,自个儿气自个儿,对面还没事人似的,不值当。”

    “这样......”

    冯瑥害羞地垂下头,她还是第一次从亲近的人口中听见未来夫君是何模样。

    阖家说笑至夤夜,方才各自散回。

    冯初躺在榻上,呆怔瞧着床帐上的莲花纹样,脑中回荡着自己那句‘西县侯,尤不足满初之志矣。’

    随军这一遭,有什么东西变了。

    许多人与事在她思绪中不断翻涌,最终在拓跋聿近乎可怜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自拓跋什翼犍之母始葬于云中金陵、设太庙,尽管后迁都平城,历代魏国帝王妃妾与国之重臣也多不辞辛劳将自己的梓宫一路往北,送至云中金陵安葬。

    李昭仪的棺椁在宫外停了小半月,准备在年节一过,便起陵前往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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