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 15、醮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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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宫墙巍巍,南飞雁待归。

    知冯初要走,至下元日,几乎日日拓跋聿均是惶惶,心思浅显得人人能料见。

    “明日十五,殿下要同陛下与太后一道前往郊天坛祭天设醮,可不好这般愁眉苦脸。”

    冯初见她半点书都念不进,也索性搁置了课业,央柏儿出宫去市集内买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让拓跋聿解解烦。

    自个儿则在抄着最后几遍《礼记》。

    唯一值得暗自庆幸的,唯有太后罚她的那一跪,好在没叫她当真受了风寒。

    “阿耆尼,非去不可么?”

    这话算下来已经是拓跋聿问她的第三道了。

    “殿下何苦明知故问。”冯初依旧很有耐心,“君命不可违。”

    “......君命不可违......”拓跋聿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拓跋弭尚且读不懂冯初,更何况现如今的拓跋聿呢?

    稚嫩的小殿下听进去的只有这半句‘君命不可违,心中有什么又膨胀而起。

    若来日,她成了君,是否就能将阿耆尼日日留在身侧?

    毕竟,‘君命不可违’。

    “明日祭天,臣会同殿下一同前往的,臣离开前也会先送殿下去安昌殿。”

    冯初尽可能将她能为拓跋聿做的一切都给打点考量好了,“殿下在臣不在平城的这段时日,要听太后的话。”

    毕竟这朝中,忤逆皇帝都顶不得忤逆太后。

    拓跋弭看似少年英才,说要学着道武、太武二位先帝开疆拓土、铁血手腕,实则是个心肠颇软的性子,犯了什么事,但凡能过去,苦苦哀求两句他也就算了。

    冯芷君则大不相同,吃斋念佛,沐浴佛法,却是个真正手腕老辣之人。

    身旁纠结了一帮子宦官面首,告密揭发层出不穷,把持着朝中大半人的把柄,还能压制住这些攀附权势之人,不许他们为非作歹。

    只是这‘听话’二字落在皇储身上,总无端带着一股憋屈。

    意识到这一点的冯初开口欲补救,不曾想拓跋聿点头,乖顺非常:

    “......孤会的。”

    冯初暗叹,宽慰般朝她笑笑,抄下最后一句,搁了笔,“殿下勿忧......说来前些日子郡公府下头的庄子送了些白梅。”

    柏儿了然,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捧了漆盒进来,“殿下可要尝尝?”

    拓跋聿自小喜食甜,冯初彼时刚尝到这送上来的白梅果脯时便忖着小殿下约莫爱吃。

    多放了几分蜜的白梅在口中沁开,甜而不腻,让拓跋聿当即眼眸一亮。

    到底还是个孩子,冯初见她欢忭,亦心头松快了几许,眉眼弯弯瞧着她。拓跋聿叫她看得没来由一阵羞赧。

    “阿、阿耆尼,这般瞧着孤作甚。”

    “自是——”自是此去别离久,想记住殿下模样。

    但这话不当说,冯初改口,“殿下龙章凤姿,臣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拓跋聿的俏脸更红了,冯初的夸赞叫她恨不得头到自己胸口,就连口中的白梅都霎时间变得没那般甜了。

    ......

    “闻陛下要你同本王一同前往武川推行官医?”

    十月十五,下元当日,平城内宗亲贵胄、王公大臣随行太后、皇帝前往郊天坛。

    旌旗仪仗玉带钩,五花骏马紫貂裘,连带着踏上的路似乎都叫车马错了层金。

    除皇帝、皇储、太后三人于车銮内,其余均是骑马随行。

    任城王拓跋允本在天子銮驾处随侍,见冯初在太女殿下车驾处,拉缓了辔头,落至冯初附近。

    “回殿下的话,正是。”

    “冯家视你为神子托身,取小字、抛头露面,然你我心知肚明,你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女郎。”

    拓跋允声音不大,恰好不过周围一二人能听见,“真拿自己作了神子,当心老而无依,满堂公卿,觅不得一夫家。”

    “且,本王到底是男子,与本王同路前往武川,你当真不畏惧清誉有损?”

    冯初骤然叫拓跋允这样一说,先是愣怔,观其面色,却并不像是来奚落之态。

    不过是在他眼中,女子适龄而嫁,乃天经地义之事。

    “殿下说笑了,你既真将初视作一般女子,怎好意思同初言及婚配之事?”

    冯初不软不硬地回敬道,“况若真因着这句‘神子托身’便不敢前来结姻缘的夫家,想必也不过是庸碌之辈,这般夫家,是我冯初看不上他才是。”

    “至于清誉,呵,这天下百年臣弑君、子弑父之事层出不穷,奸臣佞幸不敢相诘,反倒挂念女子清名,这可算是另一种‘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噗.......哈哈哈哈,”拓跋允遭受回怼,不怒反笑,“好个阿耆尼,果真伶牙俐齿。”

    “本王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能耐和胆子,敢去武川走一遭!”

    语罢叱马而行,留得冯初心中激起火来。

    她自诩才气,不输朝堂内外任一男子,虽不晓得拓跋允究竟是真心想试探她才干,还是想要看她笑话,她都知晓,这一遭,须得好好给天下人好好瞧瞧。

    折冲万里、允厘百工,非唯有男儿能为!

    车驾内的拓跋聿自也听见了外头的谈话,她与冯初呆的久了,多少也知晓,冯初看似温柔端方,心头总归是有不甘的。

    拓跋聿正欲掀开车帘劝慰冯初,又听得一爽朗之音:

    “王兄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老生常谈罢了。”冯初摇摇头,腰杆挺得笔直,“许是为我好吧,可惜都是些不大爱听的话。”

    “哎,”拓跋驰挠挠头,这种事情他哪里晓得劝解,转了话头,“都要去武川了,临走前也不到我府上去坐坐?”

    “你阿姊挂念你挂念的紧,日日在我耳旁念叨。”

    冯初又何尝不挂念冯瑥?只是太女殿下缠她缠得紧,她又着实不愿她伤心失落,结果顾了这边忘了那头。

    拓跋驰与冯瑥成婚后,她登门见阿姊的次数拢共也就两只手数得过来。

    “.......劳烦郡王代我向王妃致歉。”

    “你这就生分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拓跋驰笑着拿鞭子戳了戳冯初身下那匹马的鬃毛,“武川的乳酪还算不错,记得给你阿姊带些,回来后好好同她叙叙旧。”

    “好。”

    “初儿。”

    “小妹。”

    又是两道声音接连响起。

    他们簇拥着冯初,将她围在中间,真真衬得她如同下凡的神子,神采奕奕,烁光华华。

    拓跋聿原本劝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极为浓烈的失望与不甘,冯初不是她一个人的阿耆尼,在她失落气郁之时,除了她,还有大把的人会前来关切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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