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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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当真不怕商君之难,降于己身么?

    正安二年十月甲寅,太皇太后追封亲父为燕宣王,冯初授郡公位,加太子少傅,冯初兄弟均加侯位。

    至此,冯家一门,双公三侯。

    荣华权势,无出其右。

    显赫至此,滔天富贵下,柏儿却注意到了冯初空洞而麻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周旋于朝中各派,强作笑颜。

    她分明得偿所愿能够一展抱负,却不见得离自己的理想更近。

    她不敢继续戴着那只赤色珊瑚手钏,毕竟它当初承载了多么赤忱的情谊,她冯初,大抵还是配不上的吧。

    配不上,舍不得,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般将它藏入贴身的内袋中,只敢在夜里看厌了公文时,偷偷摸摸地拿出来。

    灯火倦眉,掐着珊瑚珠的银丝泛着暗色,衬着珊瑚珠愈发鲜亮。

    “冯初你走吧”

    犹记得那日安昌殿中,拓跋聿眼眸灰暗,赶她走。

    冯初心中痛楚,仍强作笑颜,“臣知陛下定是难受,然臣着实放心不下臣侍奉陛下用膳,待陛下安顿好,臣定会离去,不再烦扰陛下。”

    “你,是害怕朕”拓跋聿张了张口,带了些许气音,“害怕朕驾崩,还、还是害怕朕驾崩了以后,别的皇帝,没有朕这般听话?”

    这话如当头棒喝,砸得冯初心神晕眩。

    原本被她压抑多年、刻意忽视的愧疚齐齐涌上心头。

    姑母一手将拓跋聿至于无依无靠之境地,又让冯初去做降恩救难的吠陀火天。

    可她的一切苦难都来源于冯家。

    甚至连爱恨都不得痛快。

    “呵,朕知道的。”

    拓跋聿自榻上撑起身子,冯初见她动作,顾不得自己膝上疼痛,忙去扶她。

    她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拓跋聿却并不再脸红扭捏,也不再贪恋。

    由着她扶自己起身,轻扯住她的衣襟,黯淡道:“既然这是你所希望的,朕照做就是,你放心,朕一定好好活着,定不让你数年心血,付之东流。”

    拉着她衣袖的手再度失力地落下。

    “臣,臣固然希望陛下安康,却不是为了自己所愿,臣是真心希望陛下能得偿所愿!”

    冯初自诩辩才,此时在拓跋聿面前,却觉着不管如何说,都是词不达意。

    “得、偿、所、愿?”拓跋聿坐在榻前,呆怔地一字一顿,哑笑的声音像是凝涩的琴弦,“呵”

    “冯初,你知道么,在朕心中,你的份量,较云岗窟中的石佛还重。”

    她的音很轻,冯初也听出,这并非是直白浓烈的情话,更像是一场结语。

    “朕到现在都还记得初见你时的模样,你散着索头辫发,穿着明艳的裙裳,风帽下的眼眸是中天的星子,粲然将我照亮。”

    “纵那时我没起情爱之心,但也算是见之相倾。”

    “这颗心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想围着你,伴你身旁,又畏惧你,怕你生怨。”

    “我知道,我除了这个皇位以外,没有哪点配的上你的,我也不愿你成为席琳,一生被帝王的贪爱敬爱裹挟。”

    “可是冯初,”拓跋聿望着她,无怨无怼,“我纵使再不好,这点真心却是足以配你的,你呢?焉然对得起我这真心?”

    “我至昨夜前,所愿无非是你一生合心合意,太平安康。”

    “到如今”拓跋聿摇摇头,叹息比霾重,“所愿所思,不过诞妄。”

    “郡公,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冯初不知在灯火下摩挲了多久手钏,整整一年有余,每每到了夤夜都会取出陛下赠的手钏,短暂地放任自己失魂落魄。

    “嗯好。”

    冯初停下手上的动作,熟稔地拿起桌案上绀紫色绣着莲纹的绸袋,轻柔地放入手钏,系好封带,顺着布面深深的折痕叠好,行于榻前,珍而重之地将绸袋放于枕畔。

    “底下庄子上送来些鱼糕,说是有个南地来的厨娘郡公明日朝会后”

    “都依你。”

    没有好或不好,想与不想。

    不过愁城难下,心事无绪。

    浑河淼,烟波瀚。

    “你还不歇息?”

    慕容蓟早已习惯了这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到她府上来,带着大卷长摞的公文,说什么自己府中清净地,不该叫这些公文案牍玷污了去。

    拿她这儿当家了似的。

    念及于此,慕容蓟面色微红,好在眼前人专注着眼前的簿子,没有注意她。

    “衙署呈上来的簿子,这几处错了,”杜知格云淡风轻,“今儿个批完,明儿个好批他们。”

    朝堂是泥沼,一旦踏入,谈何抽身?

    且雍州一案尚未了结,手里攥的证据越来越多,顺藤摸瓜查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大

    她杜知格,走不得。

    “你若是困了,便早些歇下。”

    慕容蓟习武,素来早眠早醒,日头未升起,就要打熬筋骨。

    “我、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慕容蓟坐在案侧,静静地凝望杜知格如松如竹的模样,细密的眼睫在烛火幽微下泛起微微光泽,扑簌簌,一下接着一下,不晓得蝴蝶要飞进谁的心房。

    慕容蓟不止一次升起过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欲将自己女儿身的事情告诉她,与她喜结连理,共谱关雎。

    她说她对她‘一见倾心’,但‘一见倾心’未必是言情爱之事,倘若她拿自己只做知己,是自己自作多情呢?

    更万一,此人同那些老儒生一般,觉着她这女扮男装是欺君罔上,要断送她前程

    慕容蓟黯淡了眼眸。

    “二郎。”

    她当真想建功立业。

    杜知格唤她,许是二人关系太亲近,慕容蓟下意识就将想着的话给说了出来。

    杜知格收簿子的手一顿,“二郎武功盖世,必能成霍嫖姚威名。”

    她不高兴。

    慕容蓟敏锐地察觉到杜知格话音当中的些许失落,觑她面色,还是那张云淡风轻的面目,好似方才语气中一闪而过的不悦是慕容蓟的错觉。

    “杜──”

    慕容蓟忙跟着站起来,胸口被纤弱的手轻柔推开。

    “早些安寝。”

    语罢熟门熟路地去寻别院。

    两处嫌猜惹,一地清辉融。

    杜知格在院内抬眼赏了会儿月,她此举,若非是以男子身做,怕是有不少人要口诛笔伐她不重视名节。

    为了所谓的名节,做文人墨客笔下相思相望,苦盼情郎的木头,日思夜望,最后活成庙里供奉的泥胎木偶,这才是当真逼人疯了。

    不过

    愈了解慕容蓟,杜知格就愈发心悦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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