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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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

    世人皆言,她一出生,就是被神赐福的孩儿。

    在她依稀的记忆中,宫人们将紫宫内外张灯结彩,她被阿娘抱在怀中。

    明艳的姑母松开了挽着先帝的手臂,抚摸着她的脸颊,指中搭着的白菩提子温凉油润地擦过她的肌肤。

    “今日听番僧言,有火天,讳‘阿耆尼’,为世人除凶去殃,降恩救难。”

    冯芷君笑得妩媚灿烂,“不若这孩子小字就唤为阿耆尼,陛下以为如何?”

    “好,皇后说什么都好。”先帝牵过冯芷君的手,冯芷君温顺恭良地依偎在他胸膛。

    “朕盼这孩子给我大魏,降下祥瑞。”

    名姓是咒亦是锁,冯初几乎用一生去践行这份祈盼,将自己化作一团火,一朵莲。

    除凶去殃,降恩救难。

    可是她是人不是神。

    “何苦来!”

    这些日子短兵相接,萧泽当真欣赏冯初,奈何话说得着实不中听:

    “你早早降了,本侯放你一条生路!来我齐国,入宫室,定以高位礼遇!”

    “呵”冯初失笑,“本公还不想做你笔下愿为铜铁辔的相思女。”

    两军战鼓自早到晚,少有止息。

    纵是败了

    冯初抽出腰间佩剑,寒光烁烁,斑驳她面容。

    陛下臣怕是又要食言了。

    她非神祇,凭着一己之力让洛阳至今仍旧城中井井有条,没有那些骇人听闻的惨案,已是难得。

    但这也顶多再支撑五日。

    仓禀足而知礼节,饭都吃不饱了,去指望仁义礼智,为免荒诞。

    “她是铁了心要固守洛阳啊。”萧泽叹楼远望,他心中亦有不安。

    兵者,诡道也。

    赫连归率大军不出滑台,这太过反常,萧泽素来谨慎,洛阳自是该速战速决才好。

    “咱们得想个法子”萧泽招招手,唤来裨将,耳语几句。

    “诺!”

    “将府中份例再减一半吧。”冯初撑着额头,艰难地朝柏儿吩咐道。

    柏儿欲言又止,见她心意已诀挥手,口中阻她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此举不可谓不冒险,减了官府中的开销,这些本就反复无常的官吏,定会熬不住。

    他们挨不住,想到的法子就会是通敌、开城门。

    人心不齐,同船不济。

    “婢子求郡公一件事。”柏儿罕见地朝冯初行了大礼,“若有人心不齐之时万不得已,可杀婢子果军士之腹。”

    “说什么疯话!”

    冯初惊慌拍案,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她不由得再次打量起这个自小跟着自己的婢女。

    怎就也养了这么副傲骨呢?

    “郡公心里清楚,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事。”

    柏儿垂头,眼中决绝,“婢子知郡公体国,亦知洛阳险重若能以此身暂安下军中人心──”

    “柏儿死得其所!”

    “还没到那时候,”冯初不知何时泪痕斑驳,满面创痛,抱紧了眼前人,“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做这种事。”

    “信我。”冯初压低了声音,自己忐忑,仍不忘安抚人心,“信我,洛阳之围,会解的。”

    残钟残角催声声,放眼城关,是落日残照,断鸿悲歌,戍卒疲累,远垒枯垣。

    她救了那么多人,而今烽火,却无人救她。

    罢罢罢,自助者,天助之。

    “北海王呢?”

    “在南墙鏖战。”

    冯初策马扬鞭,疾驰向南,马不停蹄地赶到昌阖门附近,喊杀阵阵,隔着城门都让人心惊。

    “姊夫!”冯初一刀砍下从城垛上爬上来的齐国士兵的头颅,拍了拍拓跋驰的肩甲,示意他先和她走。

    “怎、何、何事。”

    拓跋驰灰头土脸,血污满面,眼眶青黑,眼瞳中血丝似蛛网,狰狞可怖。

    “这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冯初知道自己仁义,知道自己的悲悯之心在战事上讨不了好,一旦陷入绝境,她这点悲悯之心恐怕会进退两难。

    所以

    “你想做什么?”

    拓跋驰心都悬起来了,“你不要做傻事!你这样,我如何同你阿姊交代!”

    “姊夫。”冯初镇静而肃穆,“接下来的话,不是作为你的内妹说的,而是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所下军令。”

    “阿耆尼”

    多年前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从淮岱之地辗转至了洛阳,拓跋驰呼吸一窒,被短暂地震慑了一下,旋即低声呵斥中带着哀求:

    “不、不阿耆尼,我求你,别──”

    “方才得了消息,齐国近日军粮会抵达巩县。我率人夜袭,或掳粮草,或烧粮草。”

    如此,齐军的攻势势必会放缓,但冯初深入敌军恐怕九死一生。

    “殿下。”冯初紧握他的肱臂,请他镇静,“世上无有不死之人,初,生性懦弱,见不得惨重烈烈之景,若事成,洛阳之围能解,若不成──”

    若不成,势必更加交困,那般情形,洛阳不需一个如她这般的治世之人做行台尚书令。

    她身死人灭,对洛阳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冯初不忍心说出那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残忍句子,只道:

    “洛阳城托付给殿下了。”

    “阿耆尼!”

    “殿下要活着,替我照顾好阿姊,勿要让她伤心,还有”

    冯初自袖袋中摩挲半晌,迟疑地将红珊瑚手钏摸出。

    血色的珊瑚而今是心上朱砂血。

    她珍之重之地将手钏双手递给拓跋驰,“来日回朝帮我带给陛下,就说”

    天意捉弄,非初背诺,此身永诀长谢相知。

    冯初跨上骏马,朝刺史官邸扬尘而去之时,拓跋驰才缓过神来。

    怎能如此怎会如此!

    自幼出征如他,未曾想有朝一日会在众目睽睽下涕泗横流。

    “呃啊──”

    压抑的情感找不到宣泄口,拓跋驰拔出铁剑,泄愤般地朝齐国的士兵们砍去。

    夕阳没入,萧泽鸣金收兵。

    洛阳城内,百余名骑兵于马蹄上裹上麻布,口衔枚,人人额上裹白布抹额,以明死志,缒城而出。

    洛州刺史官邸的案面上,血书锦帛,绝笔诗句,字字泣烈:

    赤县烽烟百十年,斫颅何畏悬南门。

    此身今朝骑鹤去,再向天公借英魂!

    “可惜了。”洛阳城外,萧泽长叹,今朝一早,他没在城头上看见冯初。

    “君侯在可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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