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巴黎有雨: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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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安的目光中有些闪烁,但还是说道:“毕业快乐,doctor Liang。”

    “好的,”她点了下头,“帮我谢谢他。”

    啪嗒。

    两滴眼泪同时落在了玻璃瓶上。

    梁姿抱着那瓶酒,堪堪站在桌边,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王雨薇插不上话,只好站在一边数落任平安:“你刚跟她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哭成这样?”

    任平安只叹了声气。

    导师和父母则是围着她不停地安慰,双语齐下,又抱又哄。

    梁姿的妈妈和导师说着英语:“她跟您学习六年了,要走了,舍不得。”

    导师理解地笑了笑,“我知道,作为年轻的研究人员,梁姿真的很棒,她是我带过的最好的博士生之一。”

    她抱住梁姿,在她耳边说出了最后一句教诲:“姿,我们就是在失去着的时候得到的,或者说,我们就是在得到着的时候失去的。”

    ——

    梁姿第三次哭,是在退房的那天。

    她带着爸妈在法意瑞玩了半个月,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国。

    她想独自跟她的小房子道个别。

    那天,梁姿照常从小床上醒过来,穿着白色吊带,一转一转地把百叶窗摇了上去,伴着吱吱呀呀的声响。

    窗外蓝天白云,八月的阳光纯粹而热烈,对面奥斯曼房子的蓝顶折射出灰白色的光。

    她最后一次在小厨房里煎了两个蛋,烤了两片法棍,泡了一杯咖啡。

    今天以后,平底锅和法压壶会被扔进垃圾桶,烤面包机会属于王女士。

    巴黎是晴是雨,跟她再也没有关系。

    早上九点半,保洁阿姨准时按响了门铃。

    阿姨在那边打扫房间,梁姿在这边收拾剩余不多的行李。

    下午两点,阿姨刚离开,房东就到了。

    房东是个很好说话的上海阿姨,检查完房子,没发现有损害,立刻给了梁姿两千多欧的现金,是她之前交的房屋押金。

    梁姿拿了钱,和房东先后在退房检查书上签了字。

    这就是退房的最后一个步骤了。

    梁姿把陪了她四年的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眼泪夺眶而出。

    房东阿姨跟她拥抱,“哎,也从一个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啦,别伤心,我回国以后可以请你吃饭的呀,别哭啦。”

    她边哭边问:“您不需要我给您找下一任房客吗?”

    房东笑道:“不用不用,我女儿之前在蒙彼利埃工作,马上回巴黎,这个房子就留给她住了。”

    “好。”

    梁姿以为她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清空了,等到房东女儿搬进来的时候,又会是一个毫无记忆的、重新开始的房子。

    她忘了,阳台角落里,还有个装着半罐烟蒂的巧克力慕斯玻璃瓶。

    王雨薇跟着梁姿上了出租车,一起去了戴高乐,一直把梁姿送到海关口。

    王雨薇泣不成声:“梁老师,咱们国内再见。祝你顺利找到工作,多睡帅哥。”

    “没问题,”梁姿拍拍她的后背,“你也是,不要总和任平安吵架,你现在可没地方睡了,要是离家出走也是他出。”

    王雨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梁姿给她抹抹眼泪,“我也许还会回来,明年来参加毕业典礼。”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梁姿一个人走进了海关的漫长队伍。

    她想起来,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清泽一起。

    机舱昏暗,梁姿坐在椅子里,飞往一段全新的旅途。

    东航在今年六月新开了巴黎-青岛航线,爸妈会在机场接她,她再也不需要去别的城市转机了。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刚到巴黎那一年,她二十一岁。

    离开巴黎这一年,她二十八岁。

    如果问梁姿,她在巴黎七年到底收获了什么,她的答案并不会是一个学位,一段经历,一场恋爱。

    而是,她在二十八岁这一年仍然坚信着,自己最好的时候还远没有来临。

    ——

    梁姿离开巴黎后的不久,清泽挑了一个下雨天,在她的六楼小公寓里看完了那本《痛苦之都》。

    指尖的烟灰不慎落在书页上,烧掉了诗的最后一句:

    “Sans savoir que je devais les reconnaitre tous

    En toi qui disparais pour toujours reparaitre”

    我那时不知道,我该把所有鬼魂都认作是你

    总是消失又重现的你

    (上卷完)

    第69章 有雨

    2021年7月, 上海。

    入梅三个星期了,绵绵黏雨从早下到晚,再从晚下到早, 似乎根本没停过。

    白色长灯管将阴暗空荡的教室照得明亮, 结结巴巴的中文从笔记本电脑里传了出来, 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因为,除了18点宵禁, 以及在一些地区实施周末封城这样的严禁措施, 额严格措施,执行人员打算依靠疫苗走出这次的健康危机。我们的意愿是很清楚的,是——”

    叮铃铃——

    课桌上的手机计时器响了。

    一只素白的手在手机上轻轻一点,声音停了。

    梁姿端正地坐在电脑前, 嘴角一弯, 笑容和善,用法语对屏幕里的考生说道:“时间到了,谢谢你的翻译。面试到此结束,你会在两天之后收到结果。还有什么问题吗?”

    考生回答:“没有。”

    梁姿点点头, “好的, 你直接退出会议就好了。”

    说完,她关掉了电脑的麦克风, 拿起圆珠笔,在表格的每一项挨个打分。

    梁姿身旁还坐着个沉默不语的男人, 六十出头, 头发灰中掺白,是德高望重的博士生导师, 也是法语系系主任。

    她看向他, “夏老师, 咱们是直接让下一个学生进来吗?”

    夏老师放下笔,把表格递给梁姿,“还有几个学生?”

    梁姿看了眼名单,“还有两个。”

    “先别让下一个进来,我去趟卫生间。”

    “好。”

    系主任一关上教室的门,梁姿一骨碌趴在了桌子上,从心里叹出一声:

    “啊。”

    下午四点了。

    她从早上八点半就坐在这里,和系主任一起远程面试今年保研夏令营的学生,七个小时听下来,她的法语水平至少退步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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