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溺: 4、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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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台音乐厅,晚上八点。

    温禧跟陆斯怡一起,准时坐在了钢琴独奏会现场。

    音乐厅是南江近年规划的市政工程之一,干净典雅,雕花立柱后是凹凸不平的声学扩散墙,将建筑美学与声学效果做了完美的融合。水晶吊灯悬顶,大厅金碧辉煌,观众座位用红丝绒的软垫,高贵典雅。

    这是青年钢琴家时祺首次国内钢琴独奏会,却避开了超级大都市,独选了南江这个二线城市。

    “演出即将开始,请各位观众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新闻上写,因为南江是时祺的家乡,所以他选择将第一场独奏会放在这里。

    容纳千人的音乐厅里,座无虚席。

    独奏会用琴是全球最大的演奏琴faziolif308,每年从意大利出口两台,在国内是限量版。

    此刻庞然又高贵的器物安静地立在舞台上,等候着演奏者的光临。

    这架琴温禧做过研究,专为大型室内演奏厅量身定制,制造时增加了低音域琴弦的长度,共鸣更加浑厚。

    -

    八点一刻,时祺上场。

    掌声如潮,他穿笔挺修身的燕尾礼服,优雅地向观众鞠躬致意。视线里的他身材挺括,轮廓硬朗,交错的灯影更衬出他五官的棱角。

    他是镁光灯的宠儿,在钢琴前坐定,每束光都争先恐后地亲吻他,如金瀑流泻。

    她看见时祺侧身坐下时,领口有光,霎时消失。

    温禧睁大双眼,却没来得及看清。

    这场钢琴独奏会以“钢琴诗”为主题,意图将钢琴家的人生体验娓娓道来,选曲多为优雅绵长的叙事诗。开场曲他选了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最初之初,旋律悠扬婉转。

    演奏开始,镁光灯便聚焦在时祺的手上,大屏上将每个细节都清晰地映出。他的十指骨节微凸,线条流畅,甲盖边缘光滑,是神在造物时倾注心血精雕细琢,每一次落指,如同扇动的伊卡洛斯之翼,在最高处融化、坠落、掀动人心,在观众心海掀起燃烧的火焰。

    接下来陆续换了几种体裁,他都演绎得一般出色,音阶轻缓灵巧,有清晰的颗粒感,好似弹珠在琴键上滚动;和弦厚重,却又不失力量感,落指击键,都干净利落。

    温禧侧耳细听,没有挑到他一丝错处。

    与大开大合的激情相比,时祺的表达更加含蓄而内敛。

    她想起某条挑剔的乐评说起时祺技艺,说他的技巧炉火纯青,无可挑剔。而情感表达上,却与其他钢琴家截然相反。

    时祺是天生的表演者,指为针,音为线,在情感上引导观众沉浸。

    但他本人心如止水,就好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一般,只做冷静的旁观者。

    十指连心,但此心非彼心。

    对这略微苛刻的评论,时祺接受采访时也回应过。那时他轻笑一声,漆黑的眼里无波无澜:“表演和人生,总归是不同的。”

    造梦师,温禧又想起评论界对他一致的美誉。自己清醒得很,却能信手用绵密的旋律编织了幻梦。让观众都沉湎在幻境当中,无法自拔。

    何况他诱人沉沦的造诣,不仅在音乐上。

    -

    半场结束,温禧由衷地鼓掌。

    热烈的掌声后,是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陆斯怡缠人的客户又打来电话,她迫不得已,只好早早离开音乐厅,去交接她的工作。

    观众休息时,却忽而听见舞台上的喧哗之声。

    “时先生留步,”台上的主持人笑靥如花:“我们将临时抽取一名互动嘉宾,跟我们时先生听音互动,台下有没有观众想试试?”

    一语激起千层浪,钢琴独奏会临时增加的互动环节,事先毫无征兆。

    时祺好似并不知情,屏幕将他的微表情清晰地放大,温禧看见那双眼好像被冰水浸透,有尖锐的寒意,却瞬间消失。

    他调整得很快。

    观众的热情好似火星落入易燃易爆区,让安静的音乐厅瞬间沸腾,让主持人不得不先暂缓规则,转而维持现场岌岌可危的秩序。

    “各位观众请安静,我们会通过随机抽座位号的形式来选人。”

    “听音?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

    “哎呀,我哪好意思上去丢脸。”

    温禧听见身边几个女孩窃窃私语,轻轻摇了摇头。

    她心知肚明这种独奏会的戏码,虽然明面上说是随机,实则抽中的是内定人选,若真选择抽到素人,不仅舞台质量终究难以保证,节奏也变得难以掌控。

    温禧环顾四周,通过细致的观察,很快锁定唯一的候选人。

    池座前排,坐着身穿粉色小礼裙的少女。

    她发现大屏幕已经多次扫到那个角落,故意在暗示着什么。

    精心设计的镜头聚焦在女孩脸上,女孩圆圆的鹅蛋脸,五官精致,梳着整齐的妆发,脸上有藏不住的期待。

    温禧一瞬间有些恍惚,想起从前习惯在后台等他的自己。

    后来他们离开南江,北上去拜国内著名的钢琴家为师,却连连吃闭门羹。

    钢琴大师放话,若时祺有本事成功办起一场百人的音乐会,就再破例给他一个机会看看。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为了正式,她东奔西走,临时为他租到了闲置的破败礼堂,认真收拾了场地。

    礼堂破旧的钢琴并不着调,温禧便俯下身去慢慢检修。因为无人打理,连钢琴内部都脏。她因灰尘过敏被呛得连声咳嗽。

    “过来透透气,禧。”

    长身站立的少年将礼堂的窗打开,尘埃在空气中微微漂浮,回身对她弯眉。

    他叫她本名时,习惯用一个单字,亲昵,独特,无可替代。

    她就开开心心地奔他而去。

    “我们公主怎么这么狼狈。”

    时祺伸手为她去擦,指尖力道轻柔,心疼地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污痕,却越抹越脏,然后两个人笑成一团。

    温禧拍着胸膛和他保证:“别看现在人这么少,到时候我保证你演出时,场下一定做得满满当当的。”

    当然这样不着调的宣告,还是以失败告终。

    演出当晚场下稀稀拉拉,还有意外的流浪汉看见这里亮着灯,溜进来睡得东倒西歪,在十二平均律里鼾声如雷。

    十九岁时亲口的承诺,二十六岁时用另一种方式兑现。

    眼前的情境曾在她幻想中数千次出现,但现实里与他并肩而立的却并不是自己。

    一语成谶。

    总有人正当年少,朝气蓬勃,鲜艳明媚,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可以为心爱之人奋不顾身,一如当初的她。

    年少时未曾窥见的天光,终究有人代替她抵达。

    温禧坐在原地,感觉手指渐渐僵硬,好像思绪已从原地抽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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