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珠: 86. 终别 “不要把我埋到地里受虫咬,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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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下一回,便会喂到小皇孙的嘴里。姑娘,您的命贵重,小皇孙的命亦贵重,可深宫之中,如我这般的贱命,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您可想好了?】

    她端起那杯酒时,手指甚至没有丝毫的颤抖。

    只是定定地望着那送酒来的小太监的脸,许久,一行清泪倏然自眼眶滚落。

    可,她不是在哭自己的命——她知道,早就知道,从朝华宫外“天罗地网”的那一日,她便知道,魏弃尚且如此,自己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太好。

    她只是看到眼前来送自己这一程的人,忽想起了一些旧事,一些旧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世上,人欠人,人害人,人救人,恩情还是怨恨,都有要还的一日。

    临到头时,她终究还清了一笔“欠债”。

    她说:【三十一,你哥哥死前,来替我报了一回信。我承了这份情,如今,既然横竖都要一死,我便还了这份情给你吧。】

    十月怀胎,尝尽艰辛。

    一朝梦碎,魂断殿庭。

    她已然明白,自己活一日,这执念便断不开。而她能做的,或许,便只有亲手斩断这份不该有的牵挂,斩断那条……束缚风筝的线。

    他不愿要他们的孩子,却甘心为她困在深宫,永世不出。

    那一刻她便知道,两个相依偎的少年,终于走在了命运的两端。

    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无论她做什么选择,都无法改变她已然是他身上最重累赘的事实。若没有她,以他的本事,何愁不能天高海阔,远走高飞?

    纵然他愿守她终老宫廷,愿意放弃外头的大好河山,但,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也不忍心。

    “我死后……殿下,别再折磨自己,”沉沉最后说,“也别再……折磨我了,万不能,像……一样,把我装在黑漆漆的盒子里,我怕黑,不喜欢那黑盒子……”

    魏弃不说话,她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更不要……把我埋到地里受虫咬,一把火把我烧了吧。”

    那声音低下去。

    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了。

    “若有来生,”她说,“还是,叫我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嫁个,普普通通的丈夫……殿下,这一生,真的好长,好长……”

    梨云带着陆德生飞奔回宫时,一路仍喊着“姑娘”。

    顾不得周围人的侧目与鄙夷神色,她只跌撞着跑进主殿,又笑又哭,一迭声说着:“姑娘、姑娘,我把陆医士带回来了,姑娘——”

    有救了。

    姑娘不会死了。

    可她的姑娘,已永远无法再回答她。

    谢沉沉死在她的十七岁又十五天,身中剧毒,不治而亡。

    【这一生,好长,好长。】

    【我怎么就这么过完了呢?】

    魏弃没有掉一滴眼泪,木然地抱着她坐在床侧。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无人说话。

    唯她手腕上的竹节镯子再勾不住、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细碎的响。

    当夜。

    上京电闪雷鸣,彻夜暴雨。

    露华宫中,赵为昭自噩梦中惊醒,冷汗连连,大叫着坐起身来。

    侍女闻声、慌忙入内,却见她不等人伺候,已披了外衣匆忙起身。

    “三郎,”她嘴里喃喃自语,“三郎,万不能回来,万不能……”

    “娘娘——?”

    “去备纸笔!快去!”

    ......

    太极殿中,魏峥独自一人对弈。

    一手执黑,一手执白,竟也下得有来有往,颇有意趣。

    只不过。

    听完从朝华宫中匆忙赶回的陶朔所言情况,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却不觉紧蹙。

    “谢氏当真死了?”不是那逆子从中作梗,又一次使的什么旁门左道伎俩?

    陶朔点头,低声道:“且观其死相,恐是身中剧毒——”

    “荒唐!”

    魏峥闻言,表情顿时一变。

    声色皆厉,将原本低头思忖不已的陶朔、惊得慌忙下跪。

    “去查,那毒究竟是何人所下!”魏峥冷声道,“在朕的眼皮底下,至如今,那谢氏身边竟还能混进此番乱局之人——陶朔,你且说说,朕留你何用?”

    “陛下恕罪!此番的确是臣疏忽,但臣实不敢有丝毫懈怠,朝华宫中……”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魏峥将手中黑子落定,垂眸,望向眼前再无转圜之机的死局。

    许久,复才喃喃道:“谢氏既死,那逆子恐又生乱,如今,既留了血脉在世……”

    “便把他头顶那金针,拔了罢。”

    魏弃作为“活人”的最后一丝价值已被榨尽,如今,更胆敢公然与他作对,将北疆战场置之不顾,一心困在宫中,要做个无人问津的废人。

    既如此。

    便由不得他选……只剩下,作为“死人”的代价了。

    “你且早做准备,”魏峥冷声吩咐,“耽搁了这么些时日,如今,你手中那支玉笛,也是时候派上用场。到时赶赴北疆——他那傀儡之身,你要如何利用,由你自做决定。”

    陶朔闻言,眼底喜色一掠而过。

    却不敢多言,只低头叩首谢恩,又连声道:“臣明白……谢陛下宽仁!”

    ......

    右丞府书房。

    曹睿将一纸密令在烛火间焚尽,起身走到窗边。

    他将那盆水生竹稍往窗外挪了挪,以雨水润竹身。盯着瓢泼雨幕,又出神看了许久。

    一切布局已成。

    今日以后的每一日,合该都是他曹睿快意难挡的好日子,他心头却说不上来的愁云密布,积郁难解。

    以至于,分明有瓦遮头,此时此刻,反倒觉得这大雨似当头而下,淋得他一身凄冷。

    他眉头紧蹙,不由生出几丝厌烦之意。

    索性低头,解闷似的看向那盆水生竹——却见那竹身不知何故,竟蓦地崩开一道裂痕。曹睿一愣,慌忙把那花盆挪到屋中,手指无措地扶在竹身。

    权臣半生,机关算尽。

    这一刻的他,却好似一个笨拙的孩子,试图挽救早已不可逆的结局。

    【中郎将大人。人之一生,有长有短,我的一生……无论结局如何,都请您,不要为我感到悲伤。】

    【若您想要为我做些什么——】

    【就请您记住我吧。请您永永远远地,记住我。】

    曹睿怔怔低头,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竹。

    竹身碎在手中,犹如多年前便已破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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