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逑: 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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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了想,咬咬牙,终究将实情吐露出来:“实不相瞒,我家大王实是一片冰心,闹将四五日,滴水不进,宁死不肯接敕旨,然而贵妃以命相逼,大王这才、不得已就范。”

    他缓缓躬身,跪地俯首,恳切道:“大王不求娘子宽恕,惟愿娘子往后,诸事顺意,倘有不遂心之处,尽管登门。”

    “但凡娘子开口,大王无有不应的。”

    语毕,呈上一只玉如意,并一封萧传的亲笔信。

    这玉如意同萧传自幼相伴,据闻是他外祖所赠周岁礼,颇受他珍视,先前宋迢迢去王府内苑游览时,曾赞过这樽如意巧夺天工。

    她不必看,便大抵知晓信笺所言,她偏过头,不再去望举臂的小童,只道:“我与吴王非亲非故,他当初义举,本就是雪里送炭,我深谢不及。”

    “大王恩德,奴没齿难忘。在此诚祝他与王妃,情敦鹣鲽,永以为好。”

    阿童悻悻而返,宋迢迢一人在画堂内枯坐,忽然就想起——夏时的莺鸟,常爱在她窗前的树枝蹄啭,她有时觉得乏味,有时觉得动听,更多的时候,她的心绪宁静,几要忘记他的存在。

    现如今,绿意槁凋,春草夭折,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它们歌唱的。(1)

    *

    中秋过后,岁月如梭运转,数月的光阴自指缝匆匆罅漏,转瞬又是碎琼乱玉漫空的腊月。

    年关将近,今岁的宋府却不似往年喧闹,反而甚为寂寥。

    黎弦怀揣书信朝息春院疾行,掠过一道道垂花门。她突地发觉,偌大的府邸人烟稀落,愈往内,尤其是过了二门,竟是连行走的女使也瞧不见一个。

    她疑窦丛生,向宋迢迢递过信,观她情态是一贯的冷淡,不便探问,只好暗地寻归浦问话。

    二人受萧偃之命,贴身看护宋迢迢,府内另有一拨暗卫,与她们出身相当,但不比她们资历丰富,故尔只行暗地监视之事。

    明面上,即是宋迢迢身边新添两位贴身侍女,虽说是颇不受待见的侍女。

    归浦接过阿姊捎回的胡饼,大口吞吃。

    她在廊下蹲守半个晌午,冻得鼻头、耳尖通红,黎弦瞧着心酸,用兽皮手套替她暖耳。

    “府里缘何如此冷清?”

    归浦摇摇头,闷声道:“宋娘子最近总说置办的人手太多,冗杂难料理,是以遣散走七七八八。”

    黎弦顿觉古怪,还欲再问,内室传来女子温絮的嗓音:“在外间候了快一个时辰,也不怕生冻疮?进来吃口热茶罢。”

    二人齐齐一愣,方才反应过来是在唤自个儿。

    归浦粗手粗脚,做不惯细致伙计,且嫌地龙燥热,惯常在外游荡,内间独余碧沼侍奉。

    碧沼见到她们,面色冷冷的,不愿奉茶,倒是宋迢迢斟了两盏。

    黎弦毕恭毕敬地接下,仔细品味。归浦牛饮一盏,许是觉得茉莉宝珠不像茗茶苦涩,清香四溢,甘甜爽口,意犹未尽的舔舐唇角。

    宋迢迢难得露出个笑面,挥挥手,道:“自取便是,不差一口茶的。”

    归浦从不是讲客气的性子,连饮四五盏,勉强尽兴。宋迢迢不再理会二人,兀自读书。

    黎弦清楚,这位娘子好读书,假使殿下寻得孤本典籍,总要第一个给娘子送来,不单书籍,隋珠和璧亦不曾间断,可叹人家并不领情。

    这不,苦等半个时辰,等不到一句她想捎给殿下的话。

    黎弦挝耳揉腮的,心知这是桩难办的差事,然她思及萧偃托信时热切的眼神,不敢马虎,硬着头皮问:“娘子岁辰将近,是否有心仪的宝物,须要我们殿下搜罗?”

    宋迢迢扫她两眼,居然破天荒的回话了:“我要他亲手做的。”

    黎弦险要热泪盈眶,顾不得什么门庭冷落与否,忙不迭向萧偃去信,沉吟几许,终是在末尾添上宋府的近况。

    正统二年末,山南西道、黔中道陆陆续续投诚显章一党,萧偃安定两道治所,派遣沈间辛坐镇,另领五万人马攻打凉州卫,安西军强悍,萧偃座下的燕府军也不遑多让。

    两厢胶着,战势如火如荼之际,萧偃得到一封扬州城的密信,是夜率数千精锐潜行,向敌军中帐奔袭,一举擒获安西军主帅,引得敌军弃甲投戈,纷纷归降。

    萧偃打过胜仗,回到中帐专心阅信,薄薄一页纸,他翻来覆去地品味,一面因宋迢迢少有的主动畅怿,一面对宋府陡生的变故提起戒心。

    在得知杜氏同韩嬷嬷一并下乡探亲的事宜后,他当即拨出数百名亲卫,发往扬州城,命宋府上下戒严。

    杏月十五,宋迢迢及笄之日。

    萧偃如约寄来一副他亲手制的璎珞项圈,主体是银器锻造,遍布联珠纹,中心饰以莲瓣状玉锁,明理湛光,数不清的东珠、宝石作配。

    黎弦原想,这般珠光宝气,恐怕不搭宋娘子脱俗的气质。

    不想宋迢迢穿一身雪青的坦领襦裙,周身素净,佩戴繁复夺目的璎珞,竟与她芙蕖般的面庞相得益彰。

    宋迢迢未曾评断这项圈好与不好,只是寻来一位丹青手替她作画,随后将画卷晾晒,略提笔三五句话,送去凉州。

    黎弦想,不消亲眼去看,也能预见殿下展信时的满面春风。

    果不其然,很快有源源不断的珠宝运入息春院,宋迢迢回信愈加频繁,二人书不尽言,宛若一双沉湎于情思的少年人。

    直到三月下旬,河西急报,萧偃夜闯沙洲,失陷大泽,至今下落不明,已有半月余。

    形势不容乐观,扬州境内的暗卫受召赴沙洲,黎弦处理完事由,折返宋府,推门后,唯见得一轮孤月,人去楼空。

    青玉案上,璎珞项圈被丢弃在案沿,珠玉迎风相击,清脆悦耳——

    (1)化用泰戈尔的《飞鸟集》

    女鹅:你敢相信我?尊嘟假嘟O_o

    第29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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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迢迢受萧偃所困的数月中, 只做了两桩事。

    一是陆续遣散府中奴仆,协同杜氏转手宋家的产业,几乎变卖掉半数家产, 换为飞钱、绢帛, 以备日后。

    余下的廛肆, 根深蒂固,无法挪移, 便托付给迁居到江宁的姑母一家打理。

    二是装病,实则也不算矫装, 宋迢迢为教萧偃对自己的病症深信不疑, 实是对自己下了狠手。

    数九寒冬, 每逢入夜,她便命碧沼将碳薪熄灭,暗暗支开榻边的一面窗牖, 生生挨冻到天明, 如此三四日, 很快染患风寒。

    她年纪尚轻, 身子底稳固,并非一贯娇弱的秉性, 按说小小一场风寒, 有妙手回春的医师诊治,痊愈不过几付药的功夫。

    可叹她常日被羁系, 一怀愁绪, 无处纾解, 多少疏肝解郁的方子灌下去, 皆不顶用。

    缠绵病榻一旬, 拖得人食不遑味, 萎靡不振,竟是愈病愈重,后来把脉的是留都太医署的圣手,咂摸半晌,只能将症结归为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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