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 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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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冷哼一声,视线直逼她眼底,分明已经动摇起来,却依然故作冷厉地唬起她,“哼。你见我如今失忆,就敢胡说八道?我乃堂堂金吾卫右统,掌管六街还忙不过来,怎么会留意你?”

    裴弗舟乱了阵脚,江妩倒松了大半口气,于是冲他眨眨眼,并不回避他的眼神,“你看看你。我方才说什么了?你从前何曾这般语气对我?你这样子,我怎么敢和从前一样去同你说话,能不躲吗?”

    裴弗舟喉头微动,一时哑口无言。

    她轻轻叹气,隔着帕子将他手臂温和地按了下去,而后下巴的力道一松,摇了摇头。

    “你这人一向如此你年少头角峥嵘,已然身居高位,又是护卫东都和天子的位子,因此处处都是谨慎的。和世子不同,你很少与人结交,怕的就是引圣人猜忌。其实,除了世子,你好像也没什么其他挚友”

    裴弗舟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不禁心头一跳,嗤鼻不已。

    “哼,不需要。”

    “所以说啊,你当日同我一见如故,你才觉得十分难得呢。更何况,我无太高的家世,自然是没什么顾虑的。东都世家贵胄云集,可我出身一般,家父也不过舒州小官。我本自惭形秽,你初见那日还特意跟我说,教我不要自贬身份,东都机会多,试一试碰碰运气,总会好的。”

    裴弗舟听得有些迷惑,他从前,又这般多事的好心?

    江妩见他犹豫,想了想,立即以帕掩口,故作神秘。

    她见四周无人,才微微倾身,压低声音,缓声补充了一句,道,“其实你怕水,是吧?”

    他眸色一震,没说话。

    然已然露出一副‘这你也知道’的神情。

    江妩抬眸望过去时,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左右瞧了瞧他的脑袋,颇为遗憾。

    “你以为此事我不知晓么?你既然畏水,国公府夜宴那日你又怎么会不顾自己地跳入池中帮我和小公子?你看我们分明是朋友啊是很好的朋友。”

    裴弗舟额头渗出了薄薄的冷汗,被她戳中了弱点,一时没有再反驳什么。

    他先前是有猜测推断的,他与江妩,应该是有些事情。

    观江妩畏他,或因他对她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荒唐事,引得她躲避;不然,就是江妩对他有什么非君子的意图,见了他心虚。

    可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

    那他混沌中那些不可言说的梦境又是何故?若江妩待他真如友人,他怎么可以去做那种梦?

    裴弗舟愣怔地杵在原地,没有再要求江妩继续说什么。

    不知怎么,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然而再说下去,只怕她又引出他更深的心事。

    裴弗舟垂眸看向她,秋风吹得她螺髻上的玉色花钿轻颤,而其下一双清澈眼眸,映衬得如夜幕星子般,正坦然地回望他。

    一时间,极度的混乱思绪让裴弗舟心头慌神,脑中空空。

    他撇开了视线,然嘴上却硬挺,不屑道:“哼。绕来绕去,不过是你一面之词!待我想起来,若发现你诓骗我,定不饶你!”

    虚张声势。

    江妩只想到这个词,这下确定,这个裴弗舟的脑子的确是摔坏了,于是柔柔叹息。

    “好了好了。别凶了。其实,我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睨了一眼,没有回应她。

    只听她悻悻地自己喃道:“你把我的婚事搞砸了,在东都嫁不成人,我就得赶紧在上元之后回家了。洛阳虽好,可终归不是我该留的地方。”

    裴弗舟抱臂不以为然,轻哼道,“怎么?你这是怕我想起来,所以提前逃回舒州么?”

    其实她倒不是一时之计。

    当初就想好,倘若一年之内,在东都没来得及嫁出去,只能灰溜溜地回家躲躲了。在这期间,她需得尽力保全自己,不让自己入了国公府才是。

    “东都繁华,谁想离开呢?我自有我的苦衷,看来你先前说过的有事情尽管找你帮忙,如今也不作数了吧?”

    “哼。我不记得的事情,怎么能作数?”

    江妩叹息一声,显得很失望,“真可惜。”

    裴弗舟眼风一睇,“可惜什么。”

    “可惜了你变了,让我失去了一个那样好的朋友。”

    “”

    这话说得也太情深义重,真叫人生出点愧疚之心来。

    他从前待她是有多好?能教她能这般可惜来可惜去。裴弗舟觉得十分荒唐,可又不屑一顾,有一种被她牵着走的错觉。

    江妩是识趣儿的,见这情形,只好表示遗憾,扭身就要走,谁知被他扬声牵住了脚步。

    裴弗舟一蹙眉,假意随口迁怒,“想跑?”

    江妩无奈地笑,说怎么会?“你同陈逊说了什么我大概也是知道的。留下个烂摊子,我总该回去看看。”

    说完,她揽裙自行往回走。

    裴弗舟听完杵在原地有点窝火,这什么意思,怪罪他?

    方才因这那点失忆带来的不明不白,他忍不住‘多管闲事’,到底不想看她跳火

    坑。

    这江妩,好歹也是舒州江家的娘子,父亲是舒州司马,有头脸门面的旧姓人家,怎么就这么愿意上赶着去给一个有通房、还有私情未了的郎子去做夫人?

    裴弗舟搞不明白,望着她的背影一怔,只觉得不可理喻,轻嗤一声,拂袖跟了回去。

    【26. 下】

    陈家祠堂。

    宾客尚且在正庭吃宴,不知堂后陈家郎主正对着刚刚及冠的儿子隐隐震怒。

    江妩回去的时候,恰见竹帘随风掀动,其中训斥之声依稀可闻。

    她沉了口气,刚要迈足而入,忽而门槛处摔出来一褐色茶瓯。

    裴弗舟就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只虚抬手臂将她轻轻往后一扯。

    碎瓷跌在青石板,茶汤飞溅,险些落在她裙摆上。

    江妩回头,见是他,不禁愣了神,“咦,你跟我过来做什么?”

    裴弗舟一脸漠然,轻哼,“路过。”

    而后朝旁边一颔首,“我只是要去那边歇息而已,你别多想。”

    江妩噎了声,见他倨傲地转身,朝旁边那间偏堂走去,亦无话可说,只得掀帘矮身,悄悄从侧门溜进了正堂。

    她一走,裴弗舟就停了步,又回身走回来,抱臂靠在正堂外的抱柱旁听着

    “逆子啊——”

    陈知远身为国子学博士,算是个儒生,训起话来,拿腔拿调,全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今日他被自己儿子搞得下不来台,明明应与同僚沈居学家的表姑娘订下婚事,本是水到渠成的事,结果,儿子却突然反口拒了。

    沈居学一家还在,叫他如何解释?

    索性气得丢了茶瓯,颤着手一指,斥责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娶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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