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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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离得近,两个身影交缠在一块,他不由得想——影随人去,也算是人的分身了。

    他便侧了侧身子,不动声色的让地上的影子纠缠更深,更紧。

    但等山君的手缩回去后,他的心里又起了一股更大的失落,空空荡荡得厉害。

    兰山君:“摸着是没有发热的。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郁清梧盯着她为自己忙活,浓浓感喟一声,“山君,你别对我这般好。”

    兰山君好笑道:“这就算好?”

    郁清梧不敢说了。他模棱两可的试探道:“等以后……真了结齐王之后……我一个人怎么办?即便是发热了,也是无人管的。”

    兰山君将茶杯递给他:“倒是这个道理。”

    倒是这个道理……她果然是想着走的。

    郁清梧就知道她这个人,绝情得很。像菜地里的萝卜,拔出来就不管土里是不是多了一个无法填满的洞。

    但又觉得自己这个洞,实在是欲壑难填,委实怪不得山君。

    他第一次心生埋怨,却开口依旧是君子温润,语调都不敢变,生怕她看出一星半点:“到时候你要去哪里?”

    兰山君却想到了祝纭和苏合香。她们一个想要治洪,一个想要行医。

    她抛开了这些仇恨,又想做什么呢?

    但她确实什么都没有想出来,她道:“我还是想回淮陵去守着老和尚的墓。能活多久,我就给他守多久。”

    她喃喃道:“我这一生……应是多亏了他,才能回到洛阳。要是能大仇得报,余生守在山上便足矣。”

    郁清梧攥着被子的手却紧了紧。

    他第二日早早起来,在札记上写下三个字:回洛阳。

    为什么是回呢?

    他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脑海的念头越来越多,又不得其解,于是干脆去劈柴。

    钱妈妈笑着哟了一声,“郁大人,又做田螺啦。”

    郁清梧停下来擦擦汗,“钱妈妈,你说,我怎么才能看到田螺里头呢?”

    钱妈妈一边剥玉米一边笑着道:“必定是要将里头的肉勾出来。”

    勾出来还不行,“还要点着灯凑近了看,不然哪里看得清里头是什么?田螺壳弯弯绕绕的,起码有两个转。”

    郁清梧:“但我不愿意将田螺肉拿出来——”

    钱妈妈:“那怎么办?根本看不见嘛!”

    读书人整日就喜欢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郁清梧又斟酌,“若是一定要拿出来……怎么拿呢?”

    钱妈妈剥最后一截玉米:“先煮了,再用竹签去挑,用针去挑也行。”

    郁清梧大吃一惊:“这样田螺会痛吧?”

    钱妈妈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她毕恭毕敬的一玉米棒子砸在他的头上,“郁少爷,你有毛病哦!”

    大早上来消遣老人家!

    她骂道:“昨天我不让你吃萝卜,你报复我呢!”

    于是早上的玉米粒炒鸡蛋拌面都是兰山君的。

    郁清梧只有清水面。

    十月中旬,苏合香回了洛阳。兰山君带着她去见了太孙妃,请她为太孙妃把脉。

    郁清梧看在眼里,斟酌问她,“你觉得齐王是毒杀?”

    兰山君:“未尝没有可能。”

    她不信宫里的太医,便想找苏合香试一试。

    她笑着解释:“女子的病,女医更清楚一些。”

    但郁清梧窥她神情,依着对她的了解,发现她的语气里还是笃定了先有太孙妃会去世的结果,才有现在的百般揣测。

    她没有怀疑过太孙妃可能死于大火,可能死于坠湖,她好似只担心太孙妃会死于一场大病中。

    又或者说,是急病。

    山君太急了,她急着救太孙妃。

    她笃定太孙妃会死。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郁清梧的心慢慢的沉下去,沉到了谷底。

    但兰山君却不曾觉察到,她一直看着前头,不曾回头看过他。

    因为着急,便连晚间的噩梦也多了些。

    她惊醒的次数越发多。

    郁清梧却不敢在她醒时进里屋安慰,他只能装作睡着了,不曾醒过。

    但第二日早间,他依旧会进去为她换烛火。

    他会看她脸上尚未干掉的泪水,会看她手心里在梦中攥出来的淤痕。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轻手轻脚的出门,站在廊下望天。

    山君就喜欢看天。

    她说,“老和尚之前喜欢带着我站在屋檐之下看天上的飞鸟。”

    但她已经很久不曾抬头看天了。

    郁清梧在札记里面晦涩写道:“山尊初入林中,便似有所宿命。”

    她说他是元狩三十一年那场大火的余烬,但他观她,却更像是那场大火如何都烧不尽的执念。

    “终究宿之何处,我不得知。只知山尊并不认命,依旧逆火而行……”

    他心头一颤,艰难行笔:“她不怕火烧己身,但我怕她……是浴火重生。”

    他的目光看向了这阵子买回来的奇闻轶事里。

    这般的重活一生,知晓前尘往事,想要救人,奇闻里面倒是不罕见。

    但故事之所以是故事,便是因着荒谬荒唐。

    他也够荒唐,竟然会有这种念头。

    “我知我思荒谬,我念荒唐……”

    “我知世上本无鬼神,我也不怕鬼神,我唯怕我思我念,所想成真。”

    “我只怕……我只怕她曾跌落过地狱,不见天光。”

    他丢下笔,将笔颤颤巍巍的放了回去。

    寒风入骨。一阵风吹来,将桌上的札记吹得四处散开。他急急去捡,弯腰拾起纸张的同时,一个个写在纸上的揣测映入眼中。

    十年,太孙妃,宋知味,疑我是故人,邬庆川……

    等拾起最后一张纸,瞧见上头浴火重生四个字,他眼睛一酸,本就已经弯弯的腰慢慢塌下去,整个人蹲在地上,良久起不来身。

    下雪了。

    他被风雪一吹,整个人又清醒了一些,便连忙捧着札记回到案桌上,取了笔来,虔诚的写道:“愿我所思不得真,愿我所想不成谶。”

    但一语成谶,却实非古人说出来的空话。

    元狩四十九年腊月初八,东宫太监传话,太孙妃得了急病,已然昏迷不醒。

    兰山君脚一软,跌在了地上。

    郁清梧急忙去扶。

    小太监来请他们进宫,哭着道:“东宫里乱成了一团,太孙请了苏姑娘过去,又让奴才来请您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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