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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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汤袅袅的白气散开,素白的瓷盏在谢神筠手中也被衬得糙了,她话里隐有讥诮,“沈霜野,你该感激我。”

    再没有人能像她那样理所当然,把驯服和掌控当成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喜欢被当成狗,就算是当谢神筠的也一样。

    沈霜野有一点没有说错,谢神筠眼太利,心太狠,她追求的是一击即中,在此之前她会有漫长的伪装和蛰伏。

    她不是什么娇养的贵女,她是黄蜂那根尾后针。

    沈霜野冷漠的眼锁住谢神筠,他在沉默里亮出自己的刀锋,气势一寸寸压迫过谢神筠,尾后针扎痛了他的血肉,他就要咬住谢神筠的咽喉。

    强势、危险,像是随时都能把她撕碎。

    阿烟在船头捧着蜜枣向舱内望。

    谢神筠始终不为所动。

    越是这样,她越有一种独特的沉静。

    沈霜野蓦地笑了。

    “谢神筠,你把自己当人,”沈霜野收敛威势,重又变得镇定从容,“但你真的能做自己的主吗?”

    “身不由己的滋味我明白,你该比我更明白。谢神筠,你才是那个活在枷锁之下的人。”沈霜野同样执杯,将那薄瓷的胎牢牢握在掌中,他问,“你会觉得可惜吗?”

    他先前还是悍匪,如今又变作了风雅品茶的王公贵胄,但那雪亮的刀锋赫然已经掐准了谢神筠命脉,刀刃不见血。

    世事对女子不公,谢皇后几乎已经做到女子的极致了,但仍旧逃不过被审视的命运。

    朝臣议论她的出身,质疑她的能力,牝鸡司晨就是原罪。

    谢神筠更可悲。她所有的倚仗来自于她姓谢,亦来自于皇后赋予她的价值,什么天边明月,瑶台谪仙,离了那层被仰望的光芒,她连她自己都不是。

    她属于她的姓氏、封号,还有她心心念念的权力。

    谢神筠妄想掌控别人,是因她自己就活在密不透风的枷锁之下。

    沈霜野不是钢筋铁骨,谢神筠自然也不会是铜墙铁壁,她亦有薄弱痛点。他们致命的弱点都在交锋的过程中暴露在对方眼里。

    谢神筠把他扎疼,他就要回以相同的痛,甚至更痛。

    良久之后,谢神筠嗤笑一声,说:“不可惜。”

    “我本顽石,而非明月。”谢神筠目光冷淡地重复了一遍,说,“我不觉得可惜。就像同是身上二两肉,上下却有云泥别,可谁是云谁是泥,我说了才算。”

    她早已过了自怨自艾的时候。这世上没有谁能活得轻松如意,人生来就在熔炉之中,受烈火炙烤、人世煎熬,至死方休。

    可最后要活成什么样子,是她自己说了算。

    “你不觉得可惜,我也不会觉得可惜。”沈霜野饮尽那茶,冷漠地说,“你我生就如此,是赢是输就该各凭本事,我敬你手段了得。”

    他微微俯身,浓重的阴影倾斜过谢神筠鬓边珠玉。

    “但谢神筠,你要训狗,别来找我。”沈霜野最后的吐字被咬得冷漠暴戾,像是刀锋贴面而过,森冷的杀意一闪即逝。

    谢神筠拈着茶盏,透薄的瓷衬着冷玉,微敛的睫含了半泓春水,透着潋滟晴光。

    “那可怎么办,我就喜欢……”她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又轻又缓,

    那眼神隔着薄雾,仿佛人也化作了雾中幽昙,让人捉摸不透。

    “——你这样凶的。”

    第35章

    山水昏光在谢神筠脸上半遮半掩,连带着她的目的也云遮雾绕,从来不肯叫沈霜野读懂。

    可那些色与美都是真的,她岂止是捉摸不透,任何人在谢神筠面前都要为她神魂颠倒。

    天光斜照月洞窗,笼在谢神筠身上,似将铅华都洗净了,显出一点旧时斑驳的底色,流光一瞬催人老。

    沈霜野心下微动,恍然觉得“暮”这个字真是再合适谢神筠不过,她如黄昏分割阴阳时苍苍的暮色,山水都在她的眼中慢慢寂寥。

    “到了到了。”船头的阿烟道,打破了此方寂静。

    沈霜野收回目光,不为所动:“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望春居是座四面临空的楼船,加以铁索浮桥相连。锦纱遮檐、珠帘半卷,在微风里被吹得叮当作响,如碎泉迸溅,湖上又以浮木搭建观景台,美得别出心裁。

    画舫靠了浮桥,沈霜野先起,谢神筠身边的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自顾自跳下了船扒着栏杆往水里望,浑然忘了船上还有个主子。

    沈霜野只好站在船头不下去,俯身撑了顶檐护着谢神筠出来,高大的身躯笼着谢神筠,在她头顶垂下一片阴影。

    他身上气息好闻,在春日里透着清寒,谢神筠撞进那片阴影中,也一并融进他的气息里。

    楼上的纨绔子弟早已闹嚷起来,斗草吃茶玩乐。宣蓝蓝站在二楼,刚好瞧见这一幕,登时笑道:“疏远,干什么堵着门不让郡主出来?”

    时下男女大防没有那样重,春日又是少男少女玩乐时候,他惯爱玩笑,嘴上从来不忌讳,这话一落地旁人都笑,连急匆匆迎出来的荀诩都涨红了一张脸,不知是不是在看热闹。

    沈霜野神色自然地接话:“我可不敢堵郡主的门。这不是船身不稳,我怕郡主掉水里去。”

    谢神筠在话里撑着他的手臂下船,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模样,一旁的阿烟随即接过去,她在寂静春光里轻巧地说:“沈侯爷这是怕我呢。”

    她话里调侃意味居多,这下众人都笑起来。

    荀诩匆匆迎上去:“暮姐姐同侯爷怎么是一道来的?都是我不好,该让人去接……”

    一群人里独独两人没笑。

    裴元璟今日也在,临川郡王面子大,脾气也好,请了半个长安城,裴元璟凭栏而望,盯着水面的白鸟,展翅时落下几片羽毛孤零零的漂着,随波逐流。

    陆庭梧也没笑。

    谢神筠刚踏上浮桥,头顶忽地落下一阵花瓣雨,春桃白梨,纷纷扬扬落在谢神筠和沈霜野发稍。

    二人同时仰头去看。

    楼上站了个华服贵女,手执桃花:“瑶华郡主好大的架子,非得三催四请不说,还要姗姗来迟。”

    秦宛心生得美,嬉笑怒骂都是风情,又同谢神筠交好,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一张口就像是含着软刀子,磨人得很。

    湖上风大,谢神筠拢了披帛,慢条斯理道:“又不是你请客,也没叫你等我,怎么这么大怨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你过生呢。”

    荀诩好脾气地笑:“暮姐姐几时来都不迟,快请快请。”

    秦宛心还不放过她:“阿诩脾气好,我可不捧着你。你还知道今儿是阿诩生辰,我怎么见你是空着手来的,竟也不害臊么?”

    “不妨事不妨事,”荀诩软着声道,左右为难,“人来就好,今日就是吃个便饭,没办宴席。”

    荀诩年纪尚轻,若说是办寿宴便显得不伦不类,因此下帖时只说了是生辰宴,邀的都是年龄相仿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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