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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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底气。

    他瞧见了他眼底的动摇。

    软肋啊。赵芳庭又自斟了一杯,那玉酿甘泽,粼粼曳波,一如年前在青玉阁暗无天日的柴房里,逼仄、臭闷、狭小的铁笼中,他乍然一瞥的那女娘眸光。

    色是刮骨刀,情是英雄冢。哪怕坦荡轩昂如宗契,也堕了英雄气,挣不出温柔乡。

    今日他又回来得晚些。

    应怜在家中候着,手里翻弄那白封红帖儿,上头清清楚楚写了宗契的名儿,请他府署一叙,却无落款名姓,只有“录事参军”四字,显着几分权势压人。

    这是晌午来人送的帖儿,说是府署的贾参军请宴,教宗契明日晚务必前去。

    她不知是何缘故,想着或与上一回他去府署寻人有关。难道是那姓贾的参军偶一瞧见宗契,喜他英武过人,欲要收为己用?

    也不知是喜是忧,唯有等宗契回来,再与他商议。

    春日虽比严冬天长,挨到酉时,也终日尽了。外头昏色暝暝,应怜怕宗契归家瞧不清路,便寻出灯笼,正是年前扬州预赏时,他为扑着的一双红鲤无骨灯。当日她离去时,便都带了去,此时点了烛火在里头,一盏挂在门口檐边,一盏挂在院内他屋檐下。

    她已用了饭,回屋点一盏灯,翻出一本《松窗杂记》,边看边支着耳朵听门外动静。

    宗契循着那一盏琉璃幢幢的焰火色归来,到得自家屋檐下,仰头才见了一尾红鲤,熠熠流着光华,映明了门上新春的桃符与门神。

    他心存了赵芳庭一晌午的话,沉甸甸压着,伸手将那灯取下来,在门口顿了一顿,晓得此时她应未睡下,也不知在做什么,想必正等

    着他。

    【她本就是花团锦簇里生就的一人,与你、与我皆是不同;一朝遭了大难,你若真有心,难道不疼惜她,就任她从此在泥尘里活着,背着家破人亡的苦仇,一辈子跟着你,无名无分,连名姓也摘了去?】

    他又想起赵芳庭的劝来。

    她便是这红鲤,合该放归入水,而不是在这愈深愈浓的夜里,茫茫然守着他归家。

    他将灯柄攥在掌心里,推门入内,一眼又望见他自己檐下一盏一样红鲤。对面屋里却亮着,澄明的窗纸上,窈窕温柔地映下她低头的剪影,秾纤合度,如珠似玉。

    一晌那娴静的影儿动了动,扭过头来,却见小窗一支,是她倾身探出头来,才见了他提灯而来的挺拔身形,心生欢喜,一笑便又落了窗。

    片刻那门又开了,里头走出应怜来,背着屋中半明的灯火,白玉样脸庞染了橙红光晕,仿佛红了脸颊,又噙着微笑向他招手,欲迎还羞。

    宗契便将她望进满心满眼,心头涨满,忽生出一种冲动:她纵是月宫中来,既来了,便不放她走,藏着她过这辈子就是。

    “你今日晚归了,是遇着什么事么?”见他沉默伫立,她有些纳闷,几步走来,却闻了他一身的酒气,诧异问,“你去吃酒了?”

    他忽有所觉,回神微微垂首看来,定定瞧她花萼凝露样脸容,却没头没脑问了句:“你想家么?”

    应怜一怔,张了张嘴,莫名不知该说什么,以为他醉了,道了句“回屋再说”,便来搀他。

    宗契哪要人搀,借那三分醉意,她伸手时,反格开攥住了她手臂,听她低低惊呼一声,觉得惹人怜得紧,不自觉便笑了一声。

    应怜教他吓了一跳,纳罕他今日究竟喝了多少,竟就醉了,要收回手,却被他钳着,怎么也抽不出来;再看他,素日沉稳的脸上这会仿佛得着什么趣儿一般,纵着她挣,总不放她。

    她渐渐涨红了脸,只觉那目光里执拗地有什么,又有些灼烫,她不敢去迎。

    便听他又问了一句:“你想报仇么?”

    他依旧攥着她手臂。应怜正挣着,忽听这句,猛地一滞,方才那渐热的血也凉了下来。

    她一瞬懂了他意思——说真话,否则便不放手。

    应怜渐渐静了下来,晓得他目光就在上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他也不急。半醉里生出一念:若她说不想,他便……

    便如何?

    与她一道,江宁、代州、甚或扬州,哪处皆可,遂了她心意,一年、十年、一辈子,只要她肯。

    “……想。”

    酒意褪去,他月下灯畔,定定瞧她。

    应怜又说了一遍:“想。我想报仇。”

    宗契灼灼的目光似要穿透她,半晌点头,手掌松开,如禁锢自落。她抬头,正对上他,目光撞在一处,见他如寒星疏朗,比月还明,直照出肝胆清光。

    她忽想起方才看那书中,说起一事,道渔人于秦淮河中,网得一宝镜,能照人五脏六腑,如穿冰雪。

    莫不是宝镜未失,却在她身畔,化作他模样,探照她心底事。

    “好。”他只道了一个字,应了她的诺。

    应怜心不定,好歹将他拉到自己屋中,按坐下来,又瞧他并不十分醉,便不让他吃茶,只沏了一杯温温甜甜的蜜水来,又在他旁侧坐下,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今日遇着谁了?”

    那蜜水甘甜滋味,散入唇舌,和酒一起,虽解了渴,却返上一丝苦。宗契喝一口便放下,道:“是赵芳庭。”

    应怜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为谁,不由瞪大了眼。

    宗契便将前后事与她简明道了一遍,不提赵芳庭怎样拿她来鼓动自己,却说起了吴官人遭逢厄事,如今自身难保。

    应怜呆怔半晌,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结局,便又想起应栖来,到如今竟不知他救下彩儿,究竟是对是错。

    他却一眼瞧见那张半压在书下的帖儿,正见上头“宗契”二字,便取来,草草看了一遍,“这是什么?”

    应怜答应一声,且压下愤懑的心事,道:“是晌午府署里公人送来的,教你明日酉时去吃酒。”

    “自来只有请官差吃酒的,哪里有官差请人吃酒?”他皱眉将帖儿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末了道,“罢,明日我去一趟,你在家落好门栓,我不回来,你莫要开门。”

    她点头。

    只是想问他院中那一声“好”是何意,隐隐觉着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与自己有关,却又无从问起;且自己心思也未全部摸清,这事还是缓缓再提。

    他便起身回屋。应怜送到门口,与他一道,望见对面檐下挂着那盏红鲤灯,澄黄明耀,照得一团光亮,迎他归去。

    想起他曾扬州辞别,如今却到底仍在一处,应怜心生感慨,道了一句:“当日你那一盏灯却没拿走,好在我一并带来了。”

    宗契望着她,身形罩下半缘温暖的昏暗,落在她身上,眸子里澄明一片,尽数化作向她的柔和,道:“以后不会了。你给了,我便收着。”

    他微微一笑,向灯火而去,到得对面屋檐下,果真仔细卸下红鲤灯,提入屋内。那光火幢幢,在幽深的夜里随他而走,渐生了无言的温柔。

    第60章 第60章利字蒙眼心不见

    翌日晚,府署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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