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 8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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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山中的隐士原来也同尘世中人一样会落泪,一样会因为痛楚而面色青白;

    原来他皮囊之下流动的也是红色的血,塑成他筋骨的也是活肉而不是泥胎。

    可是与常人不同的是,他此时只紧盯着自己的友人,额头冒着冷汗,硬是撬开了牙关说话:

    “你难道不信——难道不信!”

    他完好的那只手扭紧了友人的衣料,似是在发泄痛苦,又似是在哀求。

    沈厌卿只顾着安抚他,去找那盛伤药的盒子——当日杨琼上山时,他本该见过,本该记住的。

    若是能早些意识到……

    他看着鹿慈英那双满盈泪水而决绝的眼睛,便意识到知道的再早也无用。

    鹿慈英瞒着他,是为了救他。

    “我信,我信……”

    他该信什么?

    他什么都信过,也什么都不信过,可到最后还是只有血、血、血。

    兄弟姐妹的血、下属的血、敌人的血、友人的血。

    好像这种殷红的的液体生来便是要被挥洒的,所以锁着它的躯壳才那样脆弱不堪。

    又温热,又黏腻,足以让任何沾上它的人都发自内心地恶心——因为这正是在提醒:

    你正在残害你的同类呢。

    沈厌卿脑中一片空白,只知打开盒子,往那伤口上胡乱地倒。

    他口中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到听见鹿慈英呛着气笑了一声:

    “‘此后如何弹琴?’——叔颐,我原来不知你有如此情操,这种时候还在关心我的琴!”

    血渐渐止住,沈参军的中衣也扯去了半片,船舱里一片狼藉,唯有药炉还稳稳立着。

    二人并肩而坐,都气喘吁吁。

    一个是疼的,另一个是忙的。

    到这个时候,倒也没什么哀痛或是激动的情绪了,四目相对,反而先笑出来。

    “到底要我信什么?”

    “——不要歪了,我总不可能待琴比待人更好。”

    鹿慈英随手灭了炉子,等药汤放凉;

    一伸手,要人替他援琴过来。

    沈厌卿照顾着他是伤者,帮他把琴袋解了,在船中架好。

    鹿慈英单手拨弄几下,倒是个轻快如泉水流淌的小调;

    一碰到琴,他就恢复了往日的惬意自在,好像刚才还在淌血的那只手不是他的一般。

    沈厌卿待要赞他琴声,却见他右掌一推,那张伴他三十年的琴竟扑通落入了水中。

    琴身进了水,渐渐沉下去,再不能发乐音了。

    沈厌卿也不去捞,也不慌乱了,只靠在船舷上悠悠问道:

    “不知这又是哪一出呢?”

    鹿慈英回他以微笑:

    “我要叔颐信的,不过是这世上真有伯牙子期的交情罢了。”

    他举了举缠成一团的手,望着水中荡起的波纹,又补充道:

    “这下,你才是真不会回文州了呢。”

    ……

    丰荷沛莲驾车将人接回来的时候,带了鹿慈英一程。

    她们坐在车前,依稀听见这二人还在聊些古怪的事:

    “幸而只是要血,若是要骨要肉,你是不是还要学一学介子推?”

    “——我还要回京去侍奉圣人,可做不了重耳。”

    “叔颐又取笑我。”

    “……你真的会?”

    “……确实如此。”

    “当日杨侠士临离去前,曾抛下一个问题,叔颐可还记得?”

    “记得,应当是……”

    ……

    深耕宫闱二十年,却还是初入江湖的杨琼杨大侠站在山顶,迎着山风猎猎;

    一身白衣胜雪,挎着刀,长眉却蹙起,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的尚未确定。

    “毫发无伤即能救下人的事情,人人都愿去做;”

    “但倘若,救一人命,却要折自己一肢,该如何选?”

    沈厌卿答:

    “要看是何人。”

    倘若是为姜孚,莫说如此,便是用他的命换姜孚一肢完好,他也不会犹豫半分。

    鹿慈英却拈紧了红线,毫不迟疑道:

    “一定去做。”

    无论何人,何事,如何交情;

    只要该救,便一定要救。

    他离开京城二十余载,这一点却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是母亲言传身教,授给他的道理。

    第90章  此刻红烛高燃,正当顾惜春宵。

    文州的事情顺利落幕, 做的滴水不漏,总归是没有闹得太大。

    在宫门前长街一起吃早茶的朝中官员们都说:

    能在祸事发出来之前,将其按灭于襁褓之中, 一般人可没有这个自信;

    还是帝师这六年在文州打下的根基扎实,将各种潜在风险都纳进了掌握, 才能如此举重若轻。

    也是陛下圣明, 信则全信;

    量好了分寸, 未曾有过半分轻举妄动,没有给贼人留下造逆的机会。

    慈英太子教大部分人本只真是怀念故国的宗亲或是百姓,唯有少数人受了挑唆。

    这一小群体与京城某些势力勾联, 意图造出全教上下一同起事的假象吸引目光,再由京城冒起祸乱,搅动风云。

    幸而教主鹿慈英始终申明,自己由衷信服大楚天子;

    虽没有拿出什么实质的抵押,却博得了帝师和圣人的信任。

    情报即时, 调动恰当,终于令这半场风波平稳落地。

    京城的逆党也在有序清剿;

    圣人虽不明言,刑部近日的任务却多了许多。

    大概也是不想多造牢狱,大开杀戒——总之只要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就袖手闲着。

    该让他们知道的时候,总会有消息的。

    不过,也有人有些猜测……

    惠亲王姜十佩唯一的子嗣姜缁,今年正整十岁啊。

    不管了, 不多想了。

    当今圣上贤明宽仁, 深得人心;又正是青春年少, 稳坐龙位几十年不成问题。

    岂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外家,一个做错事的亲王的儿子能撬动的?

    还是看看今晚帝师的庆功宴吧。

    ……

    帝师清晨回京, 晌午入见,随后便被扯去准备宫宴的装束。

    蛊毒既解,又将养了十几天,沈厌卿对镜自视时已再看不到昔日衰弱的苗头;

    只见得神貌烨然,好似一觉醒来就重返了青春。

    药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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